公 車 走 走 停 停 ， 車 上 的 人 們 ， 亦 隨 著 搖 晃 身 體 以 求 平 衡 ， 連 偶 然 間 不 小 心 地 肢 體 碰 觸 ， 也 面 無 表 情 。 冷 漠 ， 是 都 市 人 的 保 護 色 ， 藉 著 事 不 關 己 的 態 度 ， 來 拒 絕 任 何 可 能 具 危 險 性 的 人 事 物 。 面 具 一 旦 戴 習 慣 ， 要 卸 下 就 不 容 易 了 。 要 赤 裸 裸 地 面 對 世 界 ， 是 需 要 很 大 的 勇 氣 的 。 我 安 穩 地 坐 著 ， 觀 察 著 四 周 。 一 直 很 喜 歡 看 人 ， 從 他 們 細 微 的 面 部 表 情 ， 去 勾 勒 出 其 內 心 世 界 的 情 緒 起 伏 。 即 使 偽 裝 得 再 完 美 ， 仍 然 可 以 發 現 一 些 破 綻 ， 那 怕 只 是 一 瞬 間 的 反 射 動 作 ， 稍 縱 即 逝 ， 也 能 夠 精 準 地 表 達 出 每 個 人 靈 魂 深 處 極 細 微 的 撼 動 。 常 想 像 自 己 身 處 在 遙 遠 的 印 度 ， 用 燦 爛 奪 目 的 金 線 紗 麗 將 自 己 層 層 包 裹 ， 隱 藏 了 面 孔 ， 只 露 出 一 雙 美 目 ， 觀 看 著 人 世 間 的 喜 怒 哀 樂 、 愛 恨 情 仇 ， 相 互 糾 結 地 織 成 了 一 張 網 ， 密 密 地 網 住 每 個 人 的 一 生 。

車 停 了 站 ， 一 位 老 爺 爺 上 了 車 ， 看 他 蹣 跚 的 腳 步 和 微 駝 的 身 形 ， 該 有 七 十 多 了 吧 ！ 趕 緊 起 身 讓 座 ， 見 他 極 為 不 好 意 思 地 推 辭 ， 濃 厚 的 本 省 口 音 ， 使 我 不 自 覺 地 ， 也 用 起 因 久 未 複 習 而 生 疏 的 閩 南 語 來 了 。 在 彼 此 客 氣 謙 讓 了 一 番 後 ， 老 爺 爺 終 於 落 了 座 ， 一 切 歸 於 平 靜 。 人 們 一 如 往 常 地 ， 以 空 洞 的 眼 神 ， 望 向 沒 有 焦 點 的 窗 景 。

空 氣 中 充 斥 著 廣 播 的 樂 聲 ， 各 種 不 同 語 言 的 歌 曲 夾 雜 著 播 放 。 一 首 恩 雅 的 「 牧 羊 人 之 月 」 ， 把 我 的 注 意 力 引 回 老 爺 爺 的 身 上 。 他 ， 穿 著 鐵 灰 色 的 短 大 衣 ， 深 藍 色 條 紋 西 褲 ， 從 微 微 綻 線 的 褲 腳 和 ？鬆 垮 褪 色 的 襪 子 ， 看 得 到 生 活 的 艱 辛 。 陳 舊 ， 但 經 過 仔 細 擦 拭 的 黑 色 皮 鞋 ， 驕 傲 地 展 示 著 主 人 的 寵 愛 。 花 白 的 髮 根 ， 在 灰 色 呢 絨 帽 的 覆 蓋 下 ， 顯 得 十 分 整 齊 而 服 貼 。 一 雙 乾 癟 枯 黃 的 大 手 ， 緊 緊 地 握 住 座 位 前 的 護 欄 ， 使 得 手 背 上 隱 隱 地 浮 現 青 色 的 脈 絡 ， 突 出 的 指 關 節 歷 歷 可 見 ， 堅 毅 得 令 人 不 忍 。 粗 糙 黝 黑 的 皮 膚 上 ， 布 滿 了 點 點 褐 色 斑 痕 ， 及 層 層 歷 盡 滄 桑 的 皺 褶 紋 路 。 但 他 的 面 容 ， 卻 是 一 派 地 安 適 自 得 嘴 角 掛 著 一 抹 淺 淺 的 笑 意 ， 與 周 圍 的 冷 空 氣 ， 毫 不 退 讓 地 僵 持 著 。

空 靈 的 樂 音 ， 如 水 般 汨 汨 而 來 ， 輕 柔 地 注 滿 了 人 間 的 每 一 個 空 白 ， 如 此 地 自 然 而 不 著 痕 跡 ， 天 籟 般 ， 撫 平 了 每 個 人 緊 繃 的 神 經 。 輕 聲 地 跟 著 旋 律 哼 唱 ， 不 經 意 地 低 頭 ， 發 覺 那 雙 歲 月 的 手 ， 正 如 蝴 蝶 般 展 開 斑 斕 的 羽 翼 ， 隨 著 音 樂 輕 快 地 飛 舞 著 ， 以 極 為 精 準 的 節 奏 感 敲 擊 著 欄 杆 ， 如 琴 鍵 ， 發 出 清 脆 的 音 調 ， 一 聲 聲 地 ， 擊 在 心 版 上 ， 融 入 情 感 洋 溢 的 樂 章 中 ， 四 散 奔 流 。 如 此 不 協 調 的 畫 面 ， 隱 隱 地 蘊 涵 著 極 為 堅 韌 的 生 命 力 ， 牢 牢 地 吸 引 住 每 個 人 的 目 光 ， 于 一 池 的 冷 漠 中 ， 漾 起 一 圈 圈 的 漣 漪 ， 久 久 無 法 止 歇 。

興 奮 的 紅 潮 ， 迅 速 地 掩 上 他 長 滿 鬍 髭 的 臉 ， 無 盡 的 喜 樂 ， 熨 平 了 風 霜 ， 也 潤 澤 了 無 情 的 歲 月 所 留 下 的 痕 跡 。 此 刻 的 他 ， 早 已 掙 脫 了 因 時 光 流 逝 而 不 堪 使 用 的 軀 殼 ， 像 個 天 真 無 邪 的 孩 子 ， 正 喜 孜 孜 地 ， 以 自 我 獨 特 的 形 式 ， 優 游 於 音 樂 的 世 界 中 ， 那 種 幸 福 滿 足 的 神 態 ， 令 人 動 容 。 在 那 一 剎 那 間 ， 彷 彿 看 到 了 兒 時 的 自 己 ， 一 陣 溫 暖 ， 流 過 心 田 ， 也 不 設 防 的 ， 襲 上 了 雙 眼 … … 。

無 論 ， 這 世 界 將 變 成 什 麼 模 樣 ， 我 仍 然 相 信 ， 在 每 個 人 的 心 中 ， 都 有 一 盞 永 不 熄 滅 的 燈 火 ， 雖 然 從 不 輕 易 示 人 ， 但 只 要 你 有 顆 赤 忱 的 心 ， 和 一 雙 清 澄 的 眼 睛 ， 就 會 發 現 ， 每 當 生 命 最 黯 淡 的 時 候 ， 總 會 有 點 點 光 明 ， 如 滿 天 星 子 ， 堅 持 著 ， 引 導 黎 明 來 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