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 過 九 月 ， 已 是 水 中 之 月 ， 即 令 是 詩 仙 也 撈 不 起 繽 紛 落 英 ， 撈 不 起 流 逝 芳 華 。 未 見 葉 落 ， 秋 天 就 擺 擺 手 ， 走 了 。 惟 有 飄 飛 的 楊 花 ， 在 風 裡 千 轉 百 轉 ， 落 在 昨 日 走 過 的 橋 上 。 驀 然 驚 覺 ， 我 比 楊 花 適 合 流 浪 ， 楊 花 只 是 一 秋 忙 。

記 得 否 ？ 當 綠 蔭 滿 架 時 ， 我 們 總 天 真 地 以 為 ， 恆 敞 開 所 有 朝 東 的 窗 ， 就 能 欣 待 薰 風 暖 雨 ； 稍 一 轉 動 搖 椅 ， 就 能 看 見 灼 灼 的 日 升 日 落 。 怎 知 就 在 陽 光 之 前 ， 僅 在 鶯 囀 之 後 ， 一 隻 蛺 蝶 曳 帶 青 春 的 消 息 ， 遽 越 短 牆 。

你 喜 歡 箕 坐 在 這 一 氈 油 綠 草 地 上 ， 且 以 望 雲 之 姿 ， 欲 挽 住 南 風 ， 挽 住 蟬 ， 以 少 不 經 事 ， 以 懊 惱 沮 喪 ， 繼 而 ， 以 無 可 奈 何 的 謙 卑 與 虔 誠 。 我 則 愛 戀 著 那 泊 湛 藍 如 靜 的 湖 ， 瀲 灩 的 波 光 誘 囿 了 多 少 愛 上 自 己 倒 影 的 水 仙 ， 但 最 終 只 窺 覺 殘 破 不 堪 的 顏 面 ， 因 風 無 情 地 揭 露 靈 魂 深 處 的 自 私 。

那 風 如 今 也 來 掀 我 的 窗 帷 ， 看 一 院 的 蕭 條 ， 秋 的 面 容 才 清 晰 明 白 ， 如 同 遺 忘 鋪 著 一 徑 疏 落 的 記 憶 ， 落 在 心 上 ， 才 感 到 愁 緒 的 重 量 。 原 來 歲 月 才 是 過 客 ， 韶 華 竟 是 不 歸 的 旅 人 ， 只 有 夜 是 不 變 的 伴 侶 ， 微 微 的 燈 盞 下 ， 無 須 燭 淚 ， 亦 不 見 梧 桐 ， 你 可 知 道 ， 是 誰 枕 了 一 夜 的 細 雨 ， 一 夜 的 孤 寂 ？ 當 楓 已 酩 酊 ， 當 蘆 花 在 湖 岸 搖 它 蓬 白 的 髮 ， 遠 方 的 友 人 ， 我 開 始 想 念 你 ， 還 是 想 念 你 的 眸 中 有 我 水 仙 花 的 幻 形 ， 我 真 的 不 知 道 ， 你 我 總 被 分 隔 在 城 市 的 兩 端 ， 世 界 的 兩 端 ， 我 只 覺 得 ， 瞳 孔 中 少 了 你 的 身 影 ， 一 如 腳 下 沒 有 真 實 的 土 地 。 踏 不 到 土 地 ？ 多 麼 不 可 思 議 ！ 明 明 金 黃 色 的 稻 穗 已 湧 成 育 養 眾 生 的 糧 海 ， 然 而 你 是 否 也 看 見 穀 實 已 飽 滿 的 它 們 也 低 頭 ， 在 沉 思 ， 在 懷 想 ， 在 向 大 地 致 敬 。

極 目 之 外 ， 眉 睫 之 前 ， 月 色 仍 柔 柔 地 將 墨 夜 剪 出 樹 的 影 來 ， 根 是 深 入 地 裡 的 枝 ， 枝 是 長 向 天 空 的 根 。 樹 旁 有 葦 ， 葦 花 的 縞 素 一 白 再 白 ， 簡 直 用 月 色 襯 出 自 己 的 單 薄 ， 然 它 端 坐 於 斯 ， 恰 似 劍 已 出 鞘 ， 向 四 荒 八 方 ， 向 七 情 六 慾 ， 毫 不 瑟 縮 於 秋 末 的 冷 漠 ， 夜 盡 的 黑 暗 。

所 以 ， 在 新 機 葳 發 的 日 子 來 臨 前 ， 就 讓 我 們 擔 起 一 肩 的 風 雪 吧 ！ 舉 葦 花 之 劍 ， 亦 用 紅 塵 的 牽 絆 惦 念 ， 力 拒 叫 水 手 迷 航 的 魔 音 ， 燃 生 命 為 詩 的 燔 祭 ， 為 義 的 灰 燼 ， 守 候 到 融 冰 的 季 節 。 到 那 時 ， 又 將 有 盛 開 的 玫 瑰 和 嫩 草 芊 芊 ， 我 們 也 要 與 遍 野 喬 木 ， 綠 成 大 地 不 盡 的 春 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