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 了 這 個 車 站 ， 便 有 些 呆 住 了 。 這 車 站 幾 乎 處 於 無 人 狀 態 的 ， 而 車 站 附 近 本 該 商 家 密 集 的 印 象 ， 竟 也 只 是 稀 落 開 設 著 幾 家 土 產 店 而 已 。 雖 說 如 此 ， 這 個 小 鎮 的 寧 靜 氣 氛 ， 從 人 潮 喧 嘩 的 東 京 行 來 ， 完 全 不 同 的 輕 淡 風 味 ， 而 且 到 處 植 滿 綠 意 蓊 鬱 的 松 樹 ， 每 當 海 風 伴 隨 著 松 林 篩 過 的 薰 香 ， 即 使 拖 著 沉 重 的 行 李 ， 那 陣 陣 的 芬 芳 早 已 解 放 旅 途 的 勞 苦 ， 舒 放 身 體 每 顆 緊 繃 的 細 胞 。

站 前 的 小 橋 一 過 ， 橋 下 是 清 淺 的 運 河 ， 很 乾 淨 ！ 我 意 外 這 個 鎮 上 的 所 有 ， 才 下 午 四 點 多 的 光 景 ， 怎 地 像 晚 上 九 點 多 的 淒 涼 哩 ？ 沒 走 幾 步 ， 好 大 一 片 松 樹 林 絆 住 視 線 ， 兩 個 約 莫 國 三 年 紀 的 男 生 ， 以 腳 踏 車 一 載 一 騎 的 方 式 呼 嘯 過 我 身 邊 ， 「 終 於 有 人 來 了 啊 ... ...」 生 命 的 悸 動 燃 起 ， 初 次 來 到 這 既 陌 生 又 期 待 的 北 方 小 町 ， 涼 涼 的 九 月 初 ， 石 卷 灣 的 海 水 透 著 灰 色 的 慘 藍 ， 天 氣 陰 陰 的 ， 一 種 教 人 想 哭 的 感 覺 。 行 李 重 得 自 己 都 不 忍 多 想 ， 還 好 有 兩 顆 輪 子 幫 忙 ， 倒 是 一 路 上 嘰 哩 呱 啦 和 石 子 聊 天 ， 挺 聒 噪 的 ... ...。

「 老 婆 婆 ， 你 好 哇 ！ 」 簡 單 地 問 聲 好 。 一 個 踽 踽 獨 行 的 老 婆 婆 ， 停 下 腳 步 ， 打 量 著 我 。 松 樹 林 綿 延 著 傍 晚 而 來 ， 屬 於 林 子 裡 固 有 的 沉 默 於 四 周 逐 漸 散 開 來 。

「 你 好 啊 ！ ... ...」 她 緩 緩 地 應 和 。

「 我 從 臺 灣 來 的 ， 一 個 人 來 做 自 助 旅 行 ， 今 天 住 在 奧 松 島 啊 ！ 」 我 以 挺 有 自 信 的 話 語 一 口 氣 溜 完 。

「 ... ...我 耳 背 ， 聽 不 清 楚 ， 再 大 聲 點 好 嗎 ？ 」

滿 臉 凸 起 的 小 肉 球 ， 眼 睛 周 圍 充 滿 著 眼 屎 ， 痀 廔 的 程 度 讓 我 不 由 得 深 呼 吸 一 口 ， 我 不 斷 重 覆 著 叮 嚀 ：

「 老 婆 婆 ， 您 要 保 重 身 體 ， 請 您 多 保 重 喔 ！ 」

老 婆 婆 扶 著 輔 助 走 路 的 工 具 ， 眼 眶 濡 溼 似 的 說 著 ： 「 謝 謝 ， 謝 謝 ... ...」 後 來 所 說 的 日 文 ， 在 我 耳 中 含 糊 。

濃 重 的 口 音 滲 著 一 股 酸 不 溜 丟 的 難 過 ... ...我 當 下 竟 這 麼 神 經 質 地 感 受 ， 瘦 小 駝 背 的 身 影 ， 一 個 人 在 這 空 蕩 蕩 的 松 林 鄉 城 穿 過 ， 那 份 無 以 名 狀 的 寂 寥 ， 隨 著 她 老 人 家 踏 著 沉 重 的 夜 幕 而 來 。 事 後 ， 我 將 這 份 沒 什 麼 波 濤 洶 湧 的 小 插 曲 ， 告 訴 日 本 友 人 ， 他 卻 說 ： 日 本 年 輕 人 ， 越 來 越 少 和 老 年 人 說 話 了 ， 她 應 該 是 感 動 你 和 她 聊 天 、 問 安 ， 這 種 關 懷 是 難 得 不 過 的 ！ ... ...「 真 的 嗎 ？ 邁 向 高 齡 化 的 日 本 ， 就 是 有 全 身 病 痛 的 老 人 ， 住 在 像 那 種 美 景 環 繞 的 養 老 院 ， 度 過 餘 生 ？ 」 一 輛 長 長 的 大 卡 車 ， 打 斷 了 我 倆 的 對 話 ， 或 許 她 根 本 無 視 我 這 外 國 人 的 身 分 ， 批 頭 判 腦 地 用 東 北 腔 調 的 日 文 轟 我 ， 我 認 真 地 聆 聽 ， 揣 測 那 可 能 不 會 再 發 生 的 第 二 度 相 遇 ， 是 否 能 在 我 再 次 造 訪 時 ， 仍 然 如 松 樹 般 ─ ─ 長 青 。

一 個 法 國 人 在 旅 館 內 呆 睡 著 。 Check in之 後 ， 整 理 行 李 的 動 作 讓 他 醒 來 。

「 你 好 ！ 」 那 種 法 式 的 浪 漫 、 慵 懶 ， 從 他 脫 口 而 出 後 的 一 言 一 句 ， 我 硬 是 把 有 關 法 國 的 一 切 穿 鑿 附 會 和 他 牽 扯 在 一 起 。

「 你 是 哪 來 的 ？ 」 他 顯 然 不 知 我 是 個 臺 灣 人 。

「 我 是 從 臺 灣 來 的 ... ...」 他 也 驚 訝 同 是 外 國 人 的 我 。

秀 一 兩 句 大 三 曾 修 過 一 年 的 法 文 ， 和 Olivier先 生 溝 通 ， 有 時 則 索 性 用 英 文 交 談 ， 待 幾 個 陸 續 投 宿 旅 館 的 日 本 人 來 後 ， 頓 時 驚 覺 自 己 好 像 踏 上 國 際 的 邊 緣 。

一 個 從 北 海 道 札 幌 來 的 年 輕 朋 友 ， 敘 述 著 用 摩 拖 車 自 助 旅 行 的 所 見 所 聞 ； 一 個 邊 吃 零 食 、 邊 暢 所 欲 言 、 從 秋 田 縣 到 神 奈 川 工 作 的 會 社 員 ； 以 及 從 橫 須 賀 開 車 ， 不 知 流 了 多 少 汗 的 中 年 歐 吉 桑 ， 他 們 天 南 地 北 喋 喋 不 休 ， 我 則 是 在 一 旁 時 而 聆 聽 ， 時 而 答 腔 ， 畢 竟 他 們 才 是 這 母 語 的 使 用 者 ， 我 感 到 一 陣 生 疏 的 距 離 ， 但 這 並 不 妨 礙 我 到 處 驚 豔 不 斷 的 旅 行 。

澡 堂 裡 ， 大 家 彼 此 叼 問 著 昨 天 、 明 天 的 旅 行 行 程 ， 大 家 本 都 是 趕 赴 下 一 場 旅 行 的 嘉 年 華 會 嘛 ！ 水 氣 迷 濛 的 斗 室 裡 ， 釋 放 出 我 長 久 以 來 想 獨 自 旅 行 ， 所 該 償 還 的 異 國 幻 想 ， 然 而 這 份 憧 憬 ， 僅 靠 一 份 地 圖 、 旅 行 書 ， 草 草 背 上 行 囊 ... ...。 當 大 家 「 咚 ！ 」 一 聲 地 泡 進 澡 池 時 ， 我 把 毛 巾 折 放 在 額 頭 ， 打 量 著 這 個 地 方 ， 突 然 間 那 份 莫 名 的 飄 泊 感 不 由 湧 上 心 頭 。 整 個 身 子 漸 漸 地 暖 了 ， 旅 館 外 傳 來 陣 陣 蟲 鳴 的 聲 音 ， 「 唧 唧 ... ...」 ， 三 角 形 的 樹 影 在 北 方 國 度 的 夜 色 裡 ， 更 顯 得 孤 峻 冷 傲 。

好 涼 的 黎 明 ， 太 陽 似 乎 忘 了 施 加 溫 度 ， 我 在 旅 客 整 頓 行 李 的 吵 雜 聲 中 甦 醒 。 還 記 得 昨 晚 才 在 床 邊 研 討 明 天 的 計 劃 如 何 ， 一 晃 眼 大 家 就 要 各 分 東 西 。 留 下 彼 此 的 住 所 ， 拍 照 紀 念 後 ， 大 家 就 各 自 踏 上 另 一 段 旅 程 ... ...。

我 孤 獨 地 穿 過 松 林 ， 這 個 用 寧 謐 氣 氛 洗 出 來 的 清 新 ， 既 是 從 未 擁 有 的 感 受 ， 也 是 永 難 忘 懷 的 一 頁 ， 我 認 真 回 想 這 個 小 鎮 ， 但 是 人 已 在 火 車 上 ， 趕 往 下 個 驛 站 ... ...。 腦 海 裡 浮 光 掠 影 般 地 閃 過 數 個 靜 止 的 畫 面 ...松 樹 ...老 婆 婆 ...旅 客 ...異 國 ...旅 行 ...一 個 人 ...， 嗯 ...一 個 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