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苑副刊 2005-12-26

秋思

老布坐在窗沿點了根菸。自從來到這以後,再也沒好好睡上一覺,像站在田野中的稻草人一般,直盯著對街的義大利咖啡館瞧。

瞥了一下掛在牆上的鐘,四點五十分。「是不是該下去吃個早點?」這個念頭在腦子裡反反覆覆也不知道有多久了。

記憶中的械樹,竟然在一夜間都變紅了……他記得昨天停在這間旅店前,有點風。不經意的抬起頭,望著高掛天空的那一輪明月,那輪藏在豐滿械葉後的月,分明還是綠的,他記得……在微冷秋風中搖曳的械樹,分明還是綠的,他記得……怎麼悄悄地在一夜間,全都變紅了……

是不想面對,所以選擇逃離。這些年來,她好嗎?他對她好嗎?隨手抓了件外套,索性下樓,也許食物能暫且安撫他的不安。

推開咖啡館的門,暈黃的燈光,濃郁的咖啡香,流洩出輕快的節奏。是法國小酒館式情歌,他聽過她一個人跳著、哼著。他很喜歡那個女生就這樣任性唱著歌的臉龐。直到現在,每當他閉上眼,那樣純淨的臉便會再次浮現腦海中。五年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五年了,可以有很大的改變。五年了,是該忘了,不是嗎?

「你相信永恆嗎?」雙眼沒了焦距,他不知道他究竟想在她身上找尋些什麼,或許他想要找回以前的自己。「永恆存在嗎?」腦中反覆思考這個問題,還是選擇沉默,因為他沒有把握。人類真是個奇怪的生物,總喜歡給自己一個問題,然後花盡畢生的力量、時間去尋找答案,去找一個自己不願意面對的答案。當快要找到答案那一刻,突然退卻,就像一種信仰,永遠活在自己信仰中的人類。

「我相信喔,我相信有些人能把時間凍結在一剎那,這樣永恆就存在了……」女孩天真的說。

「但我就不行!」沒讓她把話說完,他便逕自向前走去。「我就不行……」他喃喃地重複說著。如果他真的能夠凍結時間,她……也就不會離開了吧。

發呆的靈魂,早就墜入黑色的漩渦。無意識攪動著手中的木棒,看著奶油在杯中轉動,一圈一圈……沉甸甸地就像現在的他。挪動身子,推開窗戶,一陣沁涼的風吻上他的臉頰,喚醒了他,是該清醒了,不是嗎?

呢呢喃喃的歌聲,從櫃檯後方傳來,女人盡情唱著老香頌,旋律是熟悉的,歌詞內容卻早已記不得了。

「她好嗎?」「他對她好嗎?」「打電話給她吧!」他催眠著自己,走向櫃檯,拿起話筒,播了電話。

「哈囉!」女孩清亮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

「妳還好嗎?」他沉沉的問。

「我很好,我要走了……今晚的班機,去巴賽隆納……」女孩說。

他忘了問她:「他對妳好嗎?」知道她很好,這樣就夠了。或許他早該明白,在異國,兩人邂逅的那一刻,就將是個沒有結局的故事。電話的兩端閒話家常,不想再讓語言傷害彼此,是不想把結痂的傷口再撕開一次,像隻受傷的野獸,只想躲到最安全的地方,靜靜的療傷。

為什麼他沒有凍結時間的能力?為什麼?

頃刻間,他突然好想回到自己的故鄉,一個至少是他熟悉的地方,但是他從那兒來,竟然想不起來……他回不到最初的原點,因為,他從哪裡來,他仍然想不起來……

掛上了電話,他想大概再也沒勇氣打電話給她了,雖然他知道她也想見他一面,在她離去前……或許等到有這麼一天,他發覺自己起床後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去想念她,那麼他的心應該就不會痛了吧。

望向窗外,灰白的天色,就像他的心情,雖然他從不認為灰色是憂傷的顏色。

付過了錢,推開門走出咖啡館,空盪的街道上,起風了,風捲起一地的紅,他似乎能聽見一地的枯葉,在互相摩擦下滾動出那首熟悉的情歌。他自忖著,是季節的關係,一定是風,才讓他內心起漣漪,讓他平靜的心情,起了波濤。

原來是秋天來了。他一直都不喜歡秋天,秋天有很多事等著發生,而且誰都知道秋天開始的那幾天,是思念一個人的日子,是淡淡傷感的日子,是詩的日子……

走出咖啡館,望著落盡一地的紅,該往哪邊走,向左,還是向右?

在他的記憶中,分明是綠色的械樹,怎麼在一夜間都變紅了……

NO.630 | 更新時間:2010-09-27 | 點閱:1173 | 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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