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夜晚最漆黑冷淡的時分，一間小小的破茅草屋內婦人正痛苦的呻吟，熱水也滾滾地燒，男人拐著左腳忙進忙出地遞水、送巾布，一名老婦大汗如豆地順著皺眉紋路流下。

這家人窮得連燈油都買不起，只好在生孩子時的緊急時刻摸黑進行，幸好還有窗外的月光可以看到一點情況，月娘真好，總是特別懂女人的心事。

突然，婦人大聲的呻吟變得斷斷續續，而且漸趨微弱。

產婆看看婦人情況，暗叫一聲：「唉呀，這可不好！」

原來是孩子的頭才剛要出來，就被反吞回去，婦人身子骨瘦弱，她連日來的營養不良，讓她在生產時氣力盡失，幾近昏迷。

身為經驗老到的產婆，當下只急著想母子均救，她看到婦人半昏迷的臉，便抬起手狠狠地往婦人臉上打去！

啪！啪！連續幾個吃重入骨的脆亮巴子，打得老婦手都要發麻了，婦人才重咳兩下，緩緩回復神智。

「好痛啊，嬤嬤。」婦人淚流不止，啞著嗓小聲回應。

老婦也禁不住流下淚：「痛才好，痛了妳才醒得過來，來，再用力，孩子快出來了，再忍耐一下，再一下子就好了。」

產婆努力催生，婦人在幾個更為劇烈的陣痛巨浪中載浮掙扎，終於，在一陣令人撕心裂肺的長聲尖叫之後，濕漉漉的嬰兒被擠出到產婆的手上。

「唉呀，好啦，好啦，生啦！」比嬰兒哭聲更快的是產婆接到嬰兒時，她歡欣鼓舞的喊叫。

「什麼？生了？真生了？」簾子外，守候已久的男人聽到產婆的叫聲，也掩不住心中的激動想入簾一探究竟。

「嬤嬤，男的女的？妳可得幫我看個仔細啊？」小小的房間一下子被三個大人擠滿，產婆看了下嬰孩，她頓時噤聲，這叫他們怎麼接受才好？

「石昆，是個女娃兒。」

「什麼？女……女的？」男人沒瘸的右腳在聽到這個消息後，彷彿也被人用力踢了一下，發軟得撐不住整個身體、整個失望的心情。

他多盼望是個男孩子呀，女娃兒能做什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們又不是什麼身家富貴的有錢人家，那些有錢人家生女兒當在養珍珠，又是脂粉又是錦布，關係好的還可以貴上加貴，富上加富。

他們這種窮到只比乞丐好一點點的人家，空有一塊貧瘠的小田地，而且還是向地主租來的，和收成相反的昂貴佃租，沒有一個男孩子來分擔，日子豈不是更難過？

「什麼？嬤嬤，是女的？」躺在床上，精神還很耗弱的婦人聽到這個消息，幾乎不能自已地痛哭起來，好像比生產時還要痛心：「石昆，我對不起你，我沒能為你生個男孩子，石昆，我對不起你……」

老婦知道這對窮夫妻的情況有多糟，她接生過那麼多人，這種情況她並不是沒見過，只是再見一次，就令人難過一次。

「好啦，現在什麼都別說了，妳現在先休息一下，養足精神，以後再生個健康的男孩子吧。我看這女娃兒五官挺不錯的，將來肯定是個美人兒，先別難過了。以後再生個男孩子吧。」

「石昆，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我……」婦人崩潰地啼哭之後，再也支持不下去地，把生命也放棄了！

「唉唷，我的，唉唷，怎麼一個接一個地？唉唷，唉唷！」男人眼見妻子死在自己面前，他淚涕縱橫地跌坐在地上痛哭失聲。

產婆手抱著這個小女娃兒，她看著石昆：「你一個大男人這樣哭也不是辦法，趕快起來把她的後事辦一辦吧，你還有孩子要養呢，別再傷心了！」

聽到「孩子」，石昆突地火冒三丈地咒罵：

「媽了個臭掃把。」他起身，想抱住那女娃兒，但嬤嬤看到石昆滿臉怒氣，便不肯讓石昆接手。

「給我！」石昆大喝！

「給你要做什麼？瞧你那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樣子，你想對她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把她丟掉哇！」

「你在說什麼沒天良的話？你要把她丟掉？」

「打她要出生前那一陣子，我就衰事連連：腳被人撞成瘸子，拿稻子去賣也被人家削價，繳不齊佃租，地主還想收回這塊地，餓了好多天了，現在，女人也死了，叫我一個大男人怎麼去養那個掃把？我現在只想把她摔爛！」石昆既忿且怒地吼著，他身為一個男人面臨一個完整的家被付諸東流的情況下，他再也受不了，想把一切不滿都轉化為衝動的怒氣，發洩在那個「掃把」身上。

「石昆，你冷靜一點，別想那麼偏，她好歹也是你女人辛苦生下來的，也是你的骨肉，她長得也不壞，你就不要再那麼難過了，女人沒了，以後再娶也是有啊！」嬤嬤也慌忙地胡亂安慰。

「我娶什麼？我沒錢也沒個人樣，拿什麼給我娶？我女人可是我辛苦向我地主要來的小奴，是我地主有天高興送我的。她跟著我受苦受累，餓肚子也下田，懷孕時也下田，我沒給她過過一天好日子，比當小奴時還慘！可她還願意跟著我，以我為天，把我當人，出門時也沒有給她風光過，這樣的福氣怎麼再有第二個？」石昆再度痛哭了起來。

嬤嬤聽著、聽著也心酸，她怎麼會不知道像石昆這種人的心情。

看著石昆他無助的樣子，又看看懷中溫順的小嬰兒，她出生時只小小哭了一下就安靜地睡著了，乖順地像極了她娘，這樣的個性應該很好調教。

「唉，石昆，嬤嬤知道你心煩，你心裡想的嬤嬤都知道，振作起來，石昆，這是一點錢，雖然只有一點點，但你還是先拿去幫她料理後事吧。」

「不行啊，嬤嬤，這些錢也是妳辛苦掙來的，妳也只有這些過日子，妳怎麼可以給我？」石昆大力拒絕。

「石昆啊，反正你也不想要這個孩子，嬤嬤剛剛想到嬤嬤有個朋友在經營女人買賣的，你這小娃兒長得漂亮，應該能賣個好價錢，把她賣了，我拿回我的，剩下的你再拿去，看是要再討個老婆或是怎麼樣的都好，總之，別再傷心了！」

「嬤嬤，妳怎麼會有朋友在經營女人買賣啊？」嬤嬤的提議還真讓石昆暫住了眼淚。

「唉，接生那麼多年，很多窮人家不想被孩子耽擱的，都會找我去處理，久了，自然就熟了。」

「那……」石昆倒是被嬤嬤的冷靜態度，給弄到不知道要說什麼。

「別那個這個了，我等等就把孩子送去，天亮的話，被人看到就不好了，要讓人知道你石昆把孩子送到妓院裡，你可更難受。」

「嗯！」石昆默默地點頭。

這一夜就結束在嬤嬤帶著孩子踏出門的那一步，屬於石昆的，在嬤嬤消失的背影裡，就什麼都不再屬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