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苑副刊 2006-09-25

第22屆五虎崗文學獎/散文組首獎

許多的開始都是陰錯陽差,所以童話故事裡就將這一切用一句從前從前來帶過,否則故事太多、也太長了。每個人都擁有很多故事,交織在歲月的流裡,經過時間的沖刷,變成殘缺的片段。而還算年輕的我們,是不夠格談歲月的。充其量只能說說那些片段。

整個沒有網路的暑假,是棒球配啤酒的季節,與鄰居的同學,和她的貓。那些夜晚再怎麼悶熱,只要啤酒冰得很透,世界就彷彿真的和平。晴朗的早晨該放點披頭四,準備好的汗水在不要錢的艷陽下才有能極盡揮霍的熱情。

為了吧檯裡傳出的現煮咖啡香,讓碗盤洗壞了指甲都值得。店裡輪迴似的播放著永遠那幾片英文老歌,例如Dear John,像淡水河般將 古不變的流下去。每天開班的功課是刷洗九大片落地窗,擺好餐巾之後,由客人的數量決定了工作量,而客人的素質決定了工作內容,所謂的服務業。

書總是要唸著的。一堆無聊的通識課程,倒引發了對吃重的主修科目產生喜歡。有時候上課只是為了下課。颱風在週末侵襲太不道德。趕期中報告不能睡的深夜裡,伴著的是十幾年來聽不膩的愛情白皮書原聲帶。通宵達旦之後,胃袋作勢要炸,其他的內臟彷彿互相交換了位置在身體裡飄盪,需要雙倍喚不醒的睡眠。生存在這不用抗日也無須革命的時代,甚至選擇不投票。

有時候我們試著幾天不洗頭,倒要看看一顆頭能有多油,又能有多臭。試著騎機車從台北到九份。很多事情必須試一試,在我們變得成熟之前。這世界太多的可能性,不想就這樣白白放過了,即使長大以後回過頭來看會覺得荒唐也在所不惜。

自助餐32元便當的份量足夠分做兩餐吃。在人很少的二輪電影院裡,無論看什麼片都可以亂哭一把,走出戲院大門之前儘快把眼淚和自己都收拾好。抽屜被皺成一團一團的發票塞住拉不開,對中了獎才發現已經過期;等到催繳單寄來,才想起電費通知單其實每天都帶在身上。日子分不清是太認真或太不認真的過著,生活被層出不窮的小失誤捉弄。自助式洗衣店使衣服越洗越髒。新來的鄰居放音樂的音量,或許在表達他有著一定程度的聽障。

和家鄉的朋友見面帶有一些風險,太老的朋友夾帶著的是太年少的記憶,那些以為遺忘或丟棄了的,全部被翻回來,是現在被過去介入的感覺,混淆了、錯亂了。這才發現當年的自己已經遙遠,那時的自己早就被稀釋得太淡。像村上春樹說的,錯開的描圖紙。要見了現在的朋友以後,現在的自己才能清楚起來,以一種重新對焦的模式。

所謂未來就是一直來一直來吧。心情低落的話就去看看淡水河。反正大江東去浪淘盡。心情好時也去,反正大江東去浪淘盡。但是嘿,淡水河是向東流去的嗎?生命能不能像紅磨坊的女主角,用力地活過然後死掉?將來回首看這一段青春時,會是岩井俊二《花與愛麗絲》裡曝光過度的色調嗎?燃完了最後這支煙是不是就會有答案?

無法體會馬勒那些悲苦與對神的誠意。霧大的時候在捷運裡看不見觀音山,濕氣重的時候叫人氣餒的瀏海無論如何也吹不直。最恨自然捲像老人家的風濕一樣精確。無意間找到的羊毛衫合唱團<黎明之前>,幾年前的古物了但實在是好東西。很想知道綿羊淋了雨之後會變得重嗎?沖泡速食麵時還是得蓋圖書館借來的書才會覺得好吃。沒有情人也理直氣壯地活得很好。

直升機飛過之後廣播的收訊變得不良,扭掉廣播之後樓下小吃店的鍋鏟聲夾帶著肉香味傳進來,關上窗之後屋子裡剩下自己的聲音。當所有的聽覺只有自己的聲音還存在,活著的感覺奇妙地特別清楚起來。

我們離開以後淡水河會依然義無反顧的奔流,一如在我們來之前。她慈悲而歲月的眼看得太多太多,不在意我們要訴說哪一段。而所謂的記憶的片段沒有開始與結束,是一塊塊湊起來會成為當時風景的零落拼圖。

在安靜的屋裡讀朱天心的《作日當我年輕時》,時空於是產生一點錯亂。好像處在那幽微又天真的年代,還沒有電腦、手機這些名詞,步調還慢,淡水的堤防還沒有建起來。朱天心嘆趕不上沈從文的時代,而她們的時代,在轉瞬間也讓我們錯過了。

但正如她說的,時代啊,我們也會有我們的。

畢業後找什麼樣的工作呢?十年後呢?十年後的我們又是如何呢?夏天的棒球賽,定要配著冰得透透的啤酒,這麼一來天底下最大的享受便儼然成立,花生米呢只能來一點,會胖的。如果我們有十年後,如果還在夏季裡看棒球時喝啤酒,如果煩惱之一仍是怕胖,如果最大的抱怨還是頑固的自然捲,如果對綿羊的毛還有興趣知道,那這將是我所能想像的最幸福快樂的日子了。

而一切能肯定的,只有Dear John將伴隨著淡水河無盡的流下去。

NO.653 | 更新時間:2010-09-27 | 點閱:1214 | 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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