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苑副刊 2006-12-04

第二十二屆五虎崗文學獎/散文組推薦獎

文/高維志(中文系) 圖/陳有信

「我於一九○八年一月九日早上四點鐘,在一間放著白色傢俱的房間中出生,這房間面對著哈士白大道(Boulevard Raspail)。」這段文字,是我對西蒙波娃一個難忘的印象--她,是魔羯座的。

蔡淑玲老師在課堂上說著波娃自傳中鉅細靡遺的文字魅力,叨絮之中混合著孩童的稚氣、女人的熱情和知識份子的冷靜,變化真切,從生長背景到自我情緒展演、原文和翻譯之間的隔閡,確實有著大量的隔閡,不只是翻譯上,而是我們與他們之間……

儘管許多女性主義者對波娃的失望、厭惡來自她提倡女性主義的同時卻在意著沙特的種種,然而這樣的選擇在我眼下則換來滿溢的情緒,一股激昂的熱意,我想起了希臘神話中牧神潘恩所化身為魔羯座的形象:山羊的身體與魚的尾巴,堅持與矛盾。

顛簸的公車在回家的路上,女性主義和愛戀之間一定要如此一刀兩斷嗎?

行人穿越道彼岸的綠燈小人開始加快腳步跑了起來,我則是慢條斯里想著不久之前才拒絕了的一段關係。

不太願意觸碰關於感情的問題,有人以為我冰山,眼光很高,也有朋友嚐試分析我的命盤,「你看吧,魔羯座……」我不太清楚這樣的宿命難道不是一種有趣的歸納遊戲嗎?在過期的《聯合文學》「混沌者的命運」專輯中,看見李崇建寫的一篇文章,標題是「宮崎駿的魔法公主是魔羯座的」,標題之後不需要驚歎號已經是如此有力,閱讀的過程中努力想著魔法公主和「魔羯座」之間的關聯,作者切開魔羯們愛情觀的理想與矛盾(這裡又不禁想起了波娃),如精巧的腦葉切片手術,醫學院的學生們仔細地觀察這個腦,如何決定他們自身身體上的感知能力和反射動作等等,我冷冷地閱讀,卻有種熱熱的感覺,全賴作者告知,原來我自己是這樣的,說不上來的感受,尤其是那句「她在強悍的外表之下,潛藏著一顆缺乏安全感的心。」

便利商店的冰箱裡有各種飲料,隔著透明玻璃望進去,我尋找著那個習慣的口味,又是過甜的玫瑰茶,因為一樣,所以安心。

K約我看電影,以「朋友」的身分,「朋友」二字弔詭得令我不知如何詮釋是好,不過我沒有拒絕,因為「想理由」更令我感到麻煩與不自在,如果真的是朋友,懶惰、窮或忙在台北都是理由,偏偏和他的關係是曖昧難清的「朋友」。

《傾城之戀》裡的白流蘇相當擅長低頭,低頭,我也是,雖然是一種逃避式低頭,也許看在男人的眼中是一種嬌羞,我並不想給路過的K任何機會,在他的面前,更加昂首闊步,一個「我」比起之前二分之一個「我們」更完整,是的,更完整了。

我正嘗試著掌握主體的「我」,不過……

「你好安靜。」望著電影時刻表,K假裝無意地說。

「是嗎?」我這樣說著,心中卻準備著大量言詞,別小看我,從前的松山高中辯論社,我的專長可是定義各種抽象名詞,大學之後,卻變得時常自己辯駁自己,過往和現在的自己,我一直都比較喜歡現在,所以請別繼續發問。

「看什麼電影好?」他換話題了。

「侯孝賢《最好的時光》?還是你想看什麼?」想起曾在書店翻看過一本自以為是教導女人如何選擇好男人的書說:「會挑選餐廳和點菜的男人才夠可靠,如果一直讓女方決定者,其實不是體貼而是推卸責任。」這時,我卻完全地推崇著這句話。

「你喜歡那種沉悶的東西?」他說。

「沉悶?」我從來不會拿這兩個字形容自己,象徵主義畫派、現代詩、節奏慢的音樂、新浪潮電影,那是一種智慧,怎麼可以用「沉悶」來形容智慧?

「是呀,難道你都不會覺得睏嗎?還是我們看溫馨點的電影?」他笑了,是我所討厭的那種笑,有點像是從鼻子裡擠出來的輕視與無奈。

「喔,都好。」我放棄了,電影、主體性和他。

K不會知道我選擇那部電影只是因為喜歡張震,喜歡那一型的男生,沉默中藏著聰明,充滿所有挑逗的元素,多可愛,不需要再遇見另一座冰山,我要能燃亮天際線那一股迸發的熱情。

電影散場,台北光點實在太適合情人約會了,高質感的台灣電影和咖啡座,還好有誠品書店,給了我理所當然的拒絕藉口--假裝看書,對,「假裝」跟「看書」,是假裝冷漠還是假裝友善?波娃,為什麼妳拒絕沙特了的求婚?因為那個美國記者嗎?還是妳的理想?

咖啡座裡滿是成對的男女。

感謝台北市方便的捷運系統,又給我了另一個拒絕理由--我可以自己回家,還未深的夜晚,我一個人走也很安全,暗巷跟K比較起來安全多了,暗巷不會說話,沉寂的黑中帶有街燈的溫暖,而K則是一個堆疊著浮濫語言的人,就像是一顆糖,吃了只會蛀牙沒有營養,隱藏著慾望。

魔法公主說:「我是山犬,我恨人類。我喜歡阿席達卡,但我不能原諒人類。」有一種生物的集合名詞叫做「男人」,這麼說來,我恨男人嗎?這世界真的有我的「阿席達卡」嗎?

偶像劇熱潮讓該歌手走到哪裡都要清唱一段:「曖昧讓人受盡委屈」,這句歌詞好刺耳,不知道是因為歌手不停打歌的關係還是歌詞本身,我討厭這首歌,耳朵和心中滿溢著無奈,而便利商店的店員遞給我發票和找零的手指特別好看,修剪整齊的指甲、黝黑的皮膚和長繭厚實的掌心,有飽滿的欲望,那是我喜歡的手,大手。

「我知道,要讓妳接受我不容易,但是我希望你能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能給妳幸福的,相信我,讓我溫暖妳的心……」這是K寄到我E-mail信箱裡的話語, 千萬別輕易將反映內心的文字吐露給攻讀文學的女孩呀,太多的「我」和「妳」,兩個字不會交集在一起,那根本是兩個世界,兩個字,兩個世界,這麼簡單的道理,K永遠不懂,永遠,不懂。

肉麻,在魔羯座心中根本不會有趣,只是實踐羅蘭巴特解構理論的文本。

哲學社社長滿嘴的荀子和韓非,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我決定離席一下去洗手間,呼吸新鮮空氣,沒有菸,我不喜歡菸味,可沒了菸的發呆就真的是發呆,一點思索的架子都沒有,冉冉為什麼要死?我想著存在主義、女性主義之外的西蒙波娃,冉冉說:「一切痛苦和犧牲都來自於愛情,來自兩個如此不相配的人--他和我。」又是人稱代名詞,簡單又殘忍的關係劃分,他和我。

牽掛著便利商店的玫瑰茶,我完全不相信外在美進步的神話,卻走向便利商店,口渴?還是那個手指好看的店員?我不知道,今晚的店員不是他,我還是買了一樣的玫瑰茶。

看著書裡的波娃就像看韓劇一樣,情緒隨之波動起舞,傷心處也落淚,一本自傳也許安撫了我,但安撫了波娃自己嗎?我不知道,美麗的側影怎如此叛逆?

「嗨!妳……收到信了嗎,沒有回信?」是K。

「什麼信?E-mail??」不知道怎麼回信,我把信刪掉了,只是沒說。

「對呀,妳什麼時候給我回應,我等妳。」K追問著。

「我該回社團的讀書會了,那個……以後再說。」不知道怎麼回應,我搪塞他,急著離開現場,那過於難堪的現場,也暗自生氣,K把我腦中的波娃嚇跑了。

我能說什麼?聽說觀音山也是火山,怎麼如此安靜,又是美麗的側影,觀音的內心滾燙嗎?我的內心是曾經滾燙過的,在之前……一直到他們在一起,他們是個好字眼,完美的複數人稱代名詞,這是嫉妒嗎?魔羯座不會下不經評估的決定,越老越是如此,曾經太過年輕,一下子陷入太深,用急速的方式冷藏自己,現在才會這樣?在意他們?對於K,我害怕嗎?不對,我只是謹慎,關於決定任何事情,愛情有什麼好怕的?只要,只要不會讓我再傷心就好。

回到社團的現場,社長介紹了大家之後讓我們向新進的社員們作自我介紹。

我深吸一口氣淺笑著說:「大家好,我,魔羯座,請多指教。」

NO.663 | 更新時間:2010-09-27 | 點閱:1656 | 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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