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鏡子 圖/李嘉瑩

「你曾經在深夜裡恐慌的醒來，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不知道這世界是不是已經遺棄你嗎？」我電腦的msn視窗在凌晨兩三點，閃著微弱橘光跳出這行字。

我在電腦前哇哇亂叫了一陣，才甘心坐下回覆，因為對象是阿亞。這如果是場辯論人生意義的開頭，就是中文系的我和大一哲學系重考心輔系的他，非得戰個你死我活不可。看著螢幕，我慢慢打了些無關緊要的關懷字句，思索一陣後又通通刪掉。老實說面對阿亞這種憤世嫉俗的人，一般的關心只會被冰冷回應再加上句：「什麼都不懂的人真是幸福。」讓你莫名其妙的受了悶氣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我決定直接坦白的問他：「你又想死了？」

不要說我無情或刺激他，阿亞是個不折不扣的慣性自殺者。從我認識他的十六歲到現在即將屆滿二十歲，四年來他自殺了十多次，偏好割腕試過幾次燒炭，安眠藥吃過但無效，跳樓或上吊太悽慘不想採用。到現在還存活的原因非常簡單，他根本就不想死！

我最後一次吼他是在我十八歲生日的時候，一片歡樂祝賀聲裡他悠悠晃過來給我看他手腕上最新的疤，淡淡給我一句：「我真的好想死。」想起來有點灰色的好笑，兩年前的我拿了塊蛋糕砸在他臉上大罵：「那就快去，早死早投胎！」然後發誓我再也不會管他死活，永遠都不會！

拉回兩年後的現在，他很快的回應我：「你大概不會相信，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事。」

阿亞遇到的事情是這樣的；他從大一上了一年哲學系的課，發現依然找不到生命的意義，就毅然決定重考，重考到那個讓大家都大為吃驚的心輔系。

但是阿亞憤世嫉俗是一回事，他雖然很不屑慈眉善目的教授，該做的作業還是勉勉強強的做，有一份作業是到醫院去服務人群之類的，阿亞就去了。以他的個性當然不可能是先去申請，然後等候醫院指示他可以去哪裡不可以去哪裡，他很隨性的走進醫院，病房門開著就進去晃晃，少數高級病房的病人會被驚嚇到並臭罵他一頓，一般病房的人大多很快就讓他坐下聊天。

阿亞說：「其實我最常問的一句話就是，你怎麼會不想死？」我在螢幕前翻了個白眼，我就知道會有這種事。但是阿亞又繼續打出一行行字：「你知道嗎，有個女孩子這四年來開刀加化療了十三次，跟我自殺的次數一樣，你不覺得很諷刺嗎，我好像應該把我的爛命送給她好好活下去。」

「有一個小鬼得了愛滋病，他問我結婚沒，他說他現在唯一的夢想就是跟認識的女孩結婚，然後生一個身體很健康的小孩。我第一個反應就回答他那怎麼可能，愛滋病是會遺傳的。」阿亞停頓了幾秒，又打了：「那小鬼居然沒有哭，笑著跟我說，哥哥你在想什麼，夢想本來就不會是真的啊！」

話題到這裡，我大概知道阿亞想說什麼了，他從來都太驕傲的以為自己出塵脫俗，把自己的生命放在高高的架子上，三不五時就作勢要摔碎，嚇嚇別人來彰顯自己的存在，然後他忽然遇見了這麼多摔碎後還極力黏合的堅強。

我還來不及對他說些什麼，他又快速的打了些字：「我剛剛問你的話，是一個女人問我的，她以前都快要結婚了，結果隔壁的神經病想自殺，就點火燒房子，火勢蔓延到她家，她第二天醒來整張臉只剩下四分之一是完整的，拍婚紗照的攝影師還很委婉的打電話問她還要不要之前拍的婚紗照，已經洗出來了拍得很好。」

看到「神經病想自殺」那句話我有點想笑，但後來的話語讓我完全笑不出來。「嗯，所以結局是你不再想死了？」我認真的問。「我如果說『對』會不會很像噁心的勵志電影。」「說真的，有一點。」阿亞在我的回覆後沉默了幾分鐘，然後用一句話做了結尾：「但我發現擁有明天，真的是一種好運，對吧？」

「當然。」我笑了，正好看見窗外第一道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