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李又如專訪】10月底在臺北市立美術館的「幻影現實」攝影展,昏暗的燈光,一幅幅霓虹色彩的舞臺車照片掛在展間,彷彿踏入如夢般的場景。展後的對談會上,在昔日老師攝影家張照堂,以及任職於自由時報的前主管藍祖尉等人面前,他是個謙遜的學生;而平日下午,他變成一位嚴格的老師。拍攝的臺灣傳統舞臺車作品《Stage》榮獲多項國際大獎,也帶著作品至法國、西班牙、加拿大、日本、香港等地展覽,今年又奪得紐約「Artists Wanted:2011年度攝影獎」,是首位獲得此項年度攝影獎的臺灣攝影家。他是大傳系助理教授級專業技術人員沈昭良,攝影幾乎已變成他生活中的唯一,「我的生活90%都跟攝影有關,連休閒活動都是拍照。」
嚴師底下的感知攝影
從99學年度開始在本校教書,沈昭良在大多數學生中的印象,是嚴格、要求完美,但總是不乏推薦,「他讓我成為一個有想法、有感知的攝影人。」大傳系校友梁琮閔說,很多人自以為早熟悉了眼前一切事物景象,便失去了持續探索世界的好奇心,「但老師總是帶我們看見不同的可能。」在沈昭良的課堂裡,大家圍著一張長桌,輪流討論自己的作品,他一針見血的評論總是讓學生可以立即發現自己的缺點;也曾讓全班同學站到椅子、桌子上,「你們看見了嗎?觀察事物,不是只有一種觀點。」
工作繁忙,還願意到多所學校兼課,沈昭良認為這是一種「心情上的轉換」。他提到,他的課都是選修制,願意選課的,都是想學習的學生,「我覺得可以在工作之外將這些經驗傳授給他人,是很好的分享。」他也曾在課堂上提過,學生的作品,是另一道看世界的窗,讓他可以在工作之餘看見更多不同的風景。沈昭良認為要讓攝影進步,「就是多拍、多討論、修正之後,再繼續拍。」每一個過程都是不可或缺,就如同他在課堂上反覆進行的安排一樣。「還要多閱讀成熟攝影家的作品,知道別人在做什麼、已經做了什麼,我們還可以在別人拍過的基礎上找到什麼樣的嘗試?」
不斷紀錄 攝影成為終身職志
大學念的是電影,退伍後赴日讀視覺傳播,到1996年踏進自由時報,終於認定攝影將成終身之職,「或許跟個性有關,攝影這件事可以一個人完成。」他笑說,「相對於拍電影,我不會因為攝影而吃不飽。」攝影也是他抒發心情的媒介、唯一的出口。「再加上可傳播性、易近性也比較高,一本攝影集可以拿在手上給別人翻閱,而電影、紀錄片就有一些播映器材上的限制。」在新聞圈深耕多年,直到狗仔文化的入侵,他才黯然退出,「我們拍的都是一樣的東西,但是市場重視的、使用的東西不一樣了。」於是他轉向創作,「但是我在做的事情仍然沒有變。」他仍繼續紀錄,不曾偏離。
實地走訪田調 定義出不同風景
從《築地魚市場》、《印象南方澳》到《玉蘭》,他的題材,是紀錄默默付出的小人物,「我對庶民社會一直都很有興趣,」沈昭良笑說,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我每次都能從人身上獲得一些感動,從小人物身上發現一些人類卓越的美好品德。」他總是能在我們都熟悉的題材上面,建立出不同的風景,但仔細觀察,它們都是我們從來沒有注意過的既有形象。就像奪得多項攝影大獎,甫獲得美國IPA國際攝影獎紀實攝影集首獎、獨立出版類第二名的作品《Stage》,以肖像方式,將臺灣傳統的舞臺車當作主角,便是我們記憶裡可能都看過、卻總是忽略的影像。
《Stage》拍攝過程歷時5年,從中便可看見沈昭良的態度。他說,這個題材是偶然從另個題目《臺灣綜藝團》的拍攝過程中發現,「我覺得可以針對舞臺車做更深刻的書寫。」選擇在天黑前15分鐘用大型相機拍攝,一天幾乎只能拍一張照片,事前需要多少的觀察、協調、溝通,更不用說憑藉他多少年來的經驗和對器材的熟悉度,才有辦法一次快門定生死。特別的是,相片裡並沒有人,「但看著看著,你就會開始想像人的流動。」沈昭良說,是比較過後,才選擇把人抽離,用較當代感的方式呈現。「我們常對不熟悉的事物,預設太多執行上的困難,居民會不會反對、要怎麼清場?但只要親自走一趟便會明白,」他懇切的結論,「沒有人的風景,是可以靠等待達成的。」實地走訪,親身接觸,這是沈昭良攝影的方式,「我是透過攝影在做田野調查,和社會有更緊密的連繫。」
「攝影是思想的問題」
他曾經在自己官網的攝影札記裡這麼感嘆道,以人類活動與生存狀況為主體的傳統寫實影像,「已然處在沈寂的邊陲。」很少有人願意投入這麼長的時間去紀錄一件事情,沈昭良也看見,近年來學生的題材也漸漸轉向創作方面,「當底子不夠深、不夠扎實的時候,格局就會變得很小。」他比喻,1998年在臺灣曾經風靡一時、一窩蜂爭相開的蛋塔店,「而最後留下的,只有真正知道蛋塔『精神』的人。」模仿是不夠的,我們有沒有辦法將之內化,變成我們自己的樣子、能不能思考得更深、更廣才是關鍵。沈昭良認為,「攝影是可以有很大的企圖的,我們可以透過攝影去看見更多的東西,發現問題。」而現在大多數年輕人的創作卻是跟著風向在走。所以他在課堂上面對學生的題目時,總是會追問「為什麼?」讓學生有自己的主見。
不只快門瞬間 時間流動中看見價值
沈昭良突破自己既有的風格,走向當代,下一步會怎麼走?一直都在學習的他說:「未來會怎麼樣,我也很期待。」拍照這件事,除了剎那而逝的快門瞬間,對他而言,更具意義的是在時間的流動中,重新去「看見」這個題材。「或許沒有所有的被攝者都放下心房,但我總嘗試在那樣的距離中再靠近一點。」有人說,這樣追根究底、要求完美的個性源自於日本教育,「我只是不那麼容易放棄。」沈昭良說,「這也是種臺灣精神吧!」優秀的作品,無論是源於熱情、長期投入的田野調查;是比別人看見更多的攝影眼、是天分、還是不斷嘗試突破的練習?沈昭良總是落下這麼一句,「我就是認真做好我想做的事情。」簡單的信念,便是臺灣精神的最佳展現,「而我覺得,我有幸做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