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霏微橫素霧,墨夜落寞生颯涼,秋意尚未盡消,寒風卻偶或凜然。時序嬗遞,冬,已然而立。縱然臺灣四季常青,但落下幾場冷雨後,風便分明刺骨了,不知覺間已彼此叮嚀保暖。
二十四節氣排行十九的立冬,宣告正式進入四季最終回,約在11月6日至8日間交節,意味著生氣開始閉蓄,萬物漸入休養收藏狀態。2024年11月寒雨綿連千山凝玉,氣候漸向陰雨寒凍過渡,7日卯時「立冬」伴隨翩翩寒風而至!再50餘日便是2025年了。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立冬,十月節。冬,終也,萬物收藏也」;「立,建始也」,冬季伊始。先民順應天時,歷朝皇帝肩負與上天溝通使命,在節氣轉變的四立:立春、立夏、立秋與立冬,率百官以隆盛儀式祭祀。《禮記・月令》:「立冬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冬於北郊。」並賞賜群臣冬衣、撫恤孤寡以安社稷。
談及立冬三候,《逸周書・時訓解》寫著:初候「水始冰」,高海拔地區流動的水澤表面開始淺淺結冰;二候「地始凍」是指土氣凝寒,高緯度地區的土壤表層逐漸凍結;三候「雉入大水為蜃」,則充滿戲劇想像!
《國語・晉語九》:「雀入于海為蛤,雉入于淮為蜃。」寒露二候是「雀入大水為蛤」,而有著長長尾羽且善奔跑的麗雉,則在立冬後10日歛跡於大澤畔,南朝梁簡文帝蕭綱曾寫「雉歸海水寂」,轉幻為花紋相似的大蛤。實則,大蛤蜊在神話裡稱作「蜃」,吐氣能幻化樓臺城市。這大雉似有神恩庇佑般收歛豔羽,緊裹著逐漸成形的夢想,冬藏於海市蜃樓以珍重自己,拘謹身段無非是智慧!
節氣秘笈的聲色眉睫總觸動著元稹,《詠廿四氣詩・立冬十月節》印證物候,寫天寒水凍,月影瘦、雁南飛,農作收穫,寒衣製成:
#### 霜降向人寒,輕冰淥水漫。
#### 蟾將纖影出,雁帶幾行殘。
#### 田種收藏了,衣裘製造看。
#### 野鷄投水日,化蜃不將難。
秋盡冬來的寥落情緒,最宜手捧琥珀色熱茶,趁茶煙裊裊透窗盪塵中,翻閱幾首寫透冬日溫情與美好的詩句……
明朝萬曆年間知名出版商黃鳳池編輯的《唐詩畫譜》收錄一首雅美的六言古詩《冬景》,經後人輾轉傳誦,最後竟託名為詩仙李白之作《立冬》流傳。這首偽詩描寫冷清天氣人疏懶,臨睡前詩興盎然的詩人意欲吮墨縱筆,而筆墨竟凍結。索性溫壺小酒臨窗獨酌,醉眼朦朧恍惚間,將月光映照下的墨硯花紋錯作雪花,還以為大雪紛紛揚揚落滿山村:
#### 凍筆新詩懶寫,寒爐美酒時溫。
#### 醉看墨花月白,恍凝雪滿前村。
如此醺酣豈能不寫詩?!詩人終究執盞就爐,呵手提筆。從未寫作六言古詩的酒仙李白,果有盛名之累。古時稱冬日為冬閒,在休耕暇隙中濡養滋潤,縱使天寒地凍,也能將瑣碎的日子過得有情有趣有味。
乍寒冬氣中依舊閒適安然的,還有命途多舛的陸游,他在艱難窘迫的寒冬即興寫下《立冬日作》。陸游終其一生學習顏回「陋巷簡居」之品格,雖處衣單食薄,炭不足溫困境,仍能豁達淡然,貞靜其心,舉止不失分寸。一切如此艱難,又如此潔淨美麗:
#### 室小才容膝,牆低僅及肩。
#### 方過授衣月,又遇始裘天。
#### 寸積篝爐炭,銖稱布被綿。
#### 平生師陋巷,隨處一欣然。
客中淒風,冷暖人生,淹留他鄉的羈旅遊子最是傷懷。明朝軍事將領李英《立冬客館病坐》筆下雪霜欺人:「病多絲髮短,愁怯雪霜欺。人事頻如幻,縱橫一似棋」,感歎世事無常。而師拜文徵明,為吳門派後勁的明代全才詩人王稚登,在《立冬》抒發客居異鄉的孤寂淒冷:「一點禪燈半輪月,今宵寒較昨宵多。」何以今宵更甚昨宵寒?應是歲末將臨,遊子揪心思歸。
立冬節氣的小陽春天氣,白居易說,「十月江南天氣好,可憐冬景似春華。」江南溫潤,籬下菊蕊更顯風情萬種,宋朝詩人沈說在賞菊中度過立冬日,《次韻古愚立冬日觀菊》字字清芬:「閑繞籬頭看菊花,深黃淺紫自窠窠。清於簷卜香尤耐,韻比猗蘭色更多」,佳釀閒情中以菊花簪滿白髮,恣意瀟灑,笑度流年。陸游則直接「胡床移就菊花畦」,寫出才有菊花便不同的立冬日。而元代文學家陸文圭《立冬》則勾勒凝香黃菊帶露搖曳:「早久何當雨,秋深漸入冬。黃花獨帶露,紅葉已隨風」,韻味悠然,自有清歡。
梅花凌寒而舞,映照清冷冬日,從立冬開始,詩人便思梅待梅訪梅。宋末元初文學家、書法家仇遠《立冬即事二首》寫江南輕寒中,「細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葉半青黃。小春此去無多日,何處梅花一綻香?」苦思著何處能尋得暗香芳蹤,句句淡雅。
幸福,無法執意索求。文采風流,有「小東坡」之稱的宋朝詩人唐庚,儘管被貶謫至瘴癘嶺南,卻說時日如倒吃甘蔗般興致悠長,《立冬後作》寫氣候相對溫暖的嶺南初冬偶有微霜,菊香滿籬,是生命最暖心清醉時候。加上鄰家香蕉也將熟果,花香果香盎然著鮮黃色澤搖曳淺冬,這生活中無事之事是如此可喜歡樂,不枉人間:
#### 啖蔗入佳境,冬來幽興長。
#### 瘴鄉得好語,昨夜有飛霜。
#### 籬下重陽在,醅中小至香。
#### 西鄰蕉向熟,時致一流黃。
尼采有段話,中譯大抵是:「人來到這世上,就應該跟最好的人,最美的事物,最芬芳的靈魂傾心相見,唯此才不負生命一場。」寒氣初綴,在蕭索時刻與生命素顏對坐。換個視域,換種心緒,人生風霜喧囂、萬般顛沛到頭來,或可作書讀,或可當詩吟。且把秋日遺憾埋進冬天,到來年,長出鮮活憧憬。(文/楊靜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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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196
| 更新時間:2024-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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