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苑副刊 1999-10-11

訪 客   ■ 王 岫 晨

今 天 天 氣 真 晴 朗 , 好 想 出 去 走 走 。 慵 懶 的 陽 光 , 喚 醒 了 沈 睡 已 久 的 心 靈 。 微 微 的 暖 風 , 灑 下 了 滿 滿 一 地 的 溫 柔 。 好 希 望 , 能 成 為 風 的 朋 友 。 讓 它 背 負 著 我 、 如 膠 似 漆 , 就 這 樣 一 直 飛 越 , 直 到 世 界 盡 頭 。

孩 子 們 嬉 鬧 的 聲 音 , 打 斷 了 我 沈 醉 於 這 流 動 空 氣 中 的 思 緒 。 不 知 不 覺 , 我 走 到 了 淡 水 河 邊 的 捷 運 車 站 。 川 流 的 人 群 , 陌 生 的 臉 孔 , 停 駐 在 我 茫 然 的 眼 中 。 隔 著 入 口 , 朋 友 揮 手 , 互 說 再 見 。 一 次 又 一 次 , 人 們 在 此 分 別 。 月 台 上 , 列 車 即 將 離 站 。

道 別 , 在 這 分 離 的 時 刻 。

一 股 衝 動 , 我 進 入 月 台 , 坐 上 那 節 熟 悉 的 列 車 。 隨 著 時 間 , 跟 著 感 覺 , 沒 有 目 的 地 的 出 發 。 暫 時 , 忘 了 今 天 我 是 誰 。

因 為 , 我 好 想 回 到 從 前 。

從 前 , 多 麼 遙 遠 的 名 詞 。 也 許 是 我 等 待 太 久 、 也 或 許 , 是 妳 傷 我 太 重 。 透 過 車 窗 , 我 看 見 自 己 的 臉 , 伴 隨 在 夕 陽 與 薄 霧 之 間 。 有 妳 的 畫 面 , 糾 纏 著 我 深 邃 的 雙 眼 。

腦 海 中 的 記 憶 , 彷 彿 回 到 了 遇 見 妳 的 那 個 早 晨 。

當 時 , 天 空 飄 著 微 微 細 雨 。 匆 匆 出 門 , 拿 起 公 事 包 當 傘 。 到 了 車 站 , 顧 不 得 已 濕 透 的 頭 髮 , 快 步 衝 入 冷 颼 颼 的 車 廂 內 。 隨 意 坐 下 , 反 正 空 位 還 多 。 正 想 打 開 公 事 包 , 才 意 識 到 雨 水 已 沿 著 臉 頰 滾 落 而 下 。 趕 忙 舉 起 衣 袖 擦 拭 頭 髮 。

我 的 外 套 , 濕 度 百 分 之 八 十 。

不 願 再 理 會 這 雨 水 的 傑 作 , 我 拿 出 公 司 的 企 劃 書 , 隨 意 地 瀏 覽 、 閱 讀 。 眼 前 滿 滿 的 文 字 與 數 字 , 和 著 不 時 滴 下 的 水 珠 , 使 人 心 情 燥 動 ; 眼 鏡 上 的 霧 氣 , 還 未 散 去 。 窗 外 , 雨 水 被 列 車 遠 遠 拋 在 身 後 。 對 面 的 老 翁 , 嘴 裡 喃 喃 自 語 , 不 知 所 云 。 眼 前 , 似 乎 漸 漸 地 、 漸 漸 地 模 糊 不 清 。

忘 了 時 間 過 了 有 多 久 , 我 睜 開 眼 睛 , 車 廂 中 已 經 擠 滿 了 乘 客 。 身 旁 , 妳 正 專 心 地 閱 讀 著 手 中 的 書 籍 。 大 概 是 睡 著 的 關 係 吧 , 我 腳 上 的 公 事 包 , 早 已 掉 落 地 上 。

彎 腰 下 去 , 準 備 撿 拾 , 卻 被 妳 的 雙 腿 擋 住 。 我 不 好 意 思 的 對 妳 笑 了 笑 , 妳 似 乎 瞭 解 , 要 我 幫 妳 拿 著 書 , 好 幫 我 撿 起 。 跟 妳 道 謝 , 妳 並 沒 有 回 應 , 卻 直 盯 著 我 手 上 的 那 份 企 劃 書 。 頁 首 , 寫 著 公 司 名 稱 和 我 的 名 字 。

快 到 目 的 地 , 妳 突 然 轉 過 身 來 , 微 笑 著 對 我 說 : 我 們 的 公 司 , 就 在 隔 棟 的 大 樓 裡 。 一 直 看 著 妳 , 好 久 說 不 出 話 來 。 大 概 是 沈 默 許 久 , 還 不 習 慣 這 突 忽 其 來 的 聲 音 吧 。

下 車 後 , 我 們 一 起 走 路 閒 聊 。 妳 對 我 說 : 我 的 名 字 很 特 別 , 像 首 詩 一 般 。 妳 要 我 解 釋 名 字 的 含 意 。 我 講 了 一 大 堆 , 不 怎 麼 真 實 , 妳 倒 是 聽 得 很 入 迷 。 到 了 我 公 司 門 口 , 想 說 再 見 時 , 妳 看 著 我 的 手 , 靦 腆 的 對 我 說 : 書 該 還 我 了 吧 ! 把 書 遞 給 妳 , 我 站 在 原 地 , 就 這 樣 看 著 妳 離 去 , 走 向 對 街 的 大 樓 裡 。 人 海 中 , 只 殘 留 妳 的 氣 息 。

留 著 妳 , 深 植 我 心 的 身 影 。

就 這 樣 一 整 天 , 我 坐 在 辦 公 桌 前 , 手 上 拿 著 企 劃 書 , 腦 中 卻 滿 滿 裝 著 妳 。 早 上 和 妳 相 遇 的 情 景 , 不 斷 在 我 腦 海 中 重 演 。 隔 桌 , 女 同 事 正 看 著 卡 片 , 高 興 的 笑 著 。

突 然 想 起 , 後 天 就 是 七 夕 了 。

情 人 節 。 這 個 屬 於 玫 瑰 、 等 待 與 流 淚 的 日 子 。

好 不 容 易 捱 到 了 下 班 時 間 。 收 拾 起 文 件 , 我 匆 忙 趕 下 樓 去 。 隔 著 馬 路 , 看 見 妳 也 正 好 走 出 公 司 , 我 才 裝 作 若 無 其 事 般 , 隨 興 的 走 著 。 過 了 斑 馬 線 , 妳 看 到 了 我 。

先 是 詫 異 , 再 來 卻 令 人 意 想 不 到 , 妳 用 愉 悅 的 笑 臉 問 我 : 「 一 起 回 家 ? 」 「 不 ! 一 起 吃 飯 。 」 我 認 真 的 說 。

妳 喜 歡 坐 在 靠 窗 的 位 置 , 讓 街 上 流 動 的 色 彩 填 滿 妳 單 調 的 心 情 ; 妳 喜 歡 食 物 裡 加 一 匙 酸 酸 的 醋 , 好 沖 淡 妳 留 戀 於 浪 漫 情 感 中 的 甜 蜜 。 妳 說 , 妳 常 凝 視 著 夜 深 人 靜 時 的 淡 水 河 , 讓 心 情 徘 徊 在 堤 岸 旁 , 聆 聽 著 孤 寂 的 聲 音 。 妳 像 一 隻 撒 嬌 的 貓 , 有 時 沈 默 、 有 時 訴 苦 。 談 吐 中 , 我 注 意 到 妳 的 眼 裡 , 總 是 流 露 著 一 股 淡 淡 的 哀 愁 。 忍 不 住 問 妳 , 妳 卻 說 也 許 是 妳 精 神 恍 惚 , 很 快 就 會 恢 復 。

餐 廳 中 , 杯 影 交 錯 。

送 妳 回 家 。 和 剛 剛 相 比 , 現 在 的 妳 , 顯 得 特 別 安 靜 。 到 妳 家 門 口 , 看 著 妳 即 將 告 別 , 急 忙 拉 住 妳 的 手 , 吞 吞 吐 吐 地 問 妳 : 後 天 , 能 否 陪 我 一 起 渡 過 ? 緊 張 地 等 待 妳 的 回 答 。 妳 卻 好 像 看 透 了 我 的 心 似 的 , 握 著 我 的 手 , 告 訴 我 : 妳 會 在 捷 運 站 的 入 口 等 我 。 丟 下 這 句 話 , 妳 掉 頭 走 了 。 留 下 還 不 能 置 信 的 我 。

總 是 不 經 意 地 想 起 , 別 在 妳 領 口 上 的 , 那 個 心 形 鑽 石 。 它 讓 妳 更 加 成 熟 , 美 麗 。 這 些 日 子 , 我 在 心 中 不 停 排 演 著 與 妳 見 面 時 要 說 的 每 一 句 話 、 每 個 動 作 。 真 心 的 等 待 , 似 乎 也 是 一 種 美 麗 的 藝 術 。

曾 經 , 我 習 慣 一 個 人 散 步 , 徘 徊 在 情 人 節 的 夜 裡 。 也 許 是 孤 獨 , 走 在 被 愛 情 圍 繞 的 街 道 中 , 和 寂 寞 擦 身 而 過 。 心 中 期 待 著 , 哪 一 張 陌 生 的 臉 孔 , 能 夠 不 再 閃 躲 , 專 心 地 聽 我 開 口 訴 說 。 為 此 , 我 時 而 恍 惚 、 時 而 悲 喜 。 今 年 的 七 夕 夜 , 即 將 來 臨 。

認 識 妳 , 好 像 從 聖 誕 老 人 那 裡 , 得 到 最 好 的 禮 物 一 般 。

那 天 晚 上 , 帶 著 一 束 盛 開 的 玫 瑰 , 來 到 妳 的 家 門 口 , 想 給 妳 一 個 驚 喜 。 可 是 , 我 卻 遠 遠 看 到 妳 正 和 別 的 男 生 爭 執 著 。 躲 到 車 子 後 頭 , 我 聆 聽 著 你 們 的 談 話 。 原 來 , 他 曾 經 是 妳 最 愛 的 男 生 , 前 一 陣 子 你 們 分 手 後 , 就 不 再 見 面 。 今 天 , 他 回 來 找 妳 , 希 望 能 重 新 開 始 你 們 中 斷 的 感 情 。 聽 他 說 完 後 , 妳 不 禁 放 聲 大 哭 , 緊 緊 擁 在 他 的 懷 裡 。 終 於 明 白 , 其 實 妳 的 心 中 , 依 然 惦 記 著 屬 於 他 的 一 切 。 只 是 , 妳 從 來 不 曾 對 別 人 說 , 包 括 我 。

說 謊 , 騙 自 己 並 沒 看 見 這 一 切 。 形 單 影 隻 , 天 空 飄 起 毛 毛 細 雨 。 我 的 心 情 , 和 地 面 一 樣 潮 濕 。 是 他 吧 ? 妳 眼 中 那 股 淡 淡 的 哀 愁 。 在 這 樣 的 夜 裡 , 我 試 著 讓 自 己 的 心 , 像 往 常 一 般 地 平 靜 。 又 一 個 寂 寞 的 夜 晚 , 我 必 須 單 獨 面 對 。 哪 裡 , 傳 來 了 憂 傷 的 旋 律 ? 那 曾 經 是 我 心 醉 的 聲 音 。 愛 , 卻 必 須 遠 離 。 放 任 著 這 股 流 過 心 上 的 情 緒 , 我 無 處 躲 雨 。

我 在 雨 中 , 妳 在 他 懷 中 。

步 入 自 己 的 房 間 , 我 與 緊 握 手 中 的 玫 瑰 , 楚 囚 相 對 。 在 他 離 開 妳 的 時 候 , 我 填 補 了 妳 空 虛 的 心 靈 。 然 而 , 在 我 的 愛 情 最 需 要 妳 的 時 候 , 妳 卻 只 扮 演 了 短 暫 的 訪 客 。 留 給 我 的 , 竟 是 許 久 的 無 奈 與 釋 然 。

那 晚 , 我 打 了 通 電 話 給 妳 。 說 公 司 臨 時 接 了 一 筆 國 外 的 生 意 , 所 以 我 忙 得 抽 不 出 身 。 我 為 我 的 失 約 而 道 歉 。 妳 沈 默 許 久 , 對 我 說 希 望 我 不 要 在 意 。 也 許 , 在 感 情 的 世 界 裡 , 妳 我 都 扮 演 著 說 謊 者 。 欺 騙 了 他 人 , 也 欺 騙 了 自 己 。 欺 騙 了 愛 情 , 也 被 愛 情 欺 騙 。 這 麼 做 , 是 不 傷 害 彼 此 的 最 好 理 由 。 我 卻 暗 自 傷 心 。

過 了 幾 天 , 我 們 又 在 同 一 節 列 車 裡 相 遇 。 妳 領 口 的 心 形 鑽 石 , 依 舊 耀 眼 亮 麗 。

妳 抬 頭 看 著 我 , 欲 言 又 止 。 就 這 樣 並 肩 站 著 , 直 到 下 車 。 一 句 憂 傷 的 問 候 , 迴 盪 在 妳 我 最 初 相 遇 的 車 廂 中 。

某 個 不 起 眼 的 早 晨 , 我 期 待 著 , 還 能 遇 見 妳 。

NO.411 | 更新時間:2010-09-27 | 點閱:1286 | 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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