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 船 頭 ， 三 年 來 ， 已 不 知 是 第 幾 回 來 這 兒 了 。

但 ， 只 有 這 次 ， 自 己 一 人 。 是 一 直 在 想 著 ， 要 獨 自 來 的 ， 只 跟 自 己 ， 不 為 什 麼 ， 發 呆 ， 想 想 ， 走 走 ， 都 好 ， 而 原 來 這 並 非 不 太 奢 侈 的 念 頭 。

終 於 ， 隻 身 來 了 。 看 看 左 右 ， 似 乎 這 兒 不 是 一 個 人 來 的 地 方 。

長 髮 女 子 獨 坐 ， 等 著 還 在 半 天 高 的 太 陽 一 吋 吋 地 浸 入 淡 水 河 的 懷 抱 ， 顯 得 有 些 孤 單 與 落 寞 。 身 旁 萍 水 相 逢 的 人 們 ， 或 許 還 會 帶 著 猜 測 的 心 情 ， 為 我 按 上 個 失 戀 之 類 的 理 由 ， 做 為 我 形 單 影 隻 在 這 兒 的 註 解 。

無 妨 ， 「 人 活 著 ， 本 就 是 為 了 看 ， 同 被 別 人 看 」 。

坐 在 堤 岸 旁 ， 望 著 泛 到 天 邊 不 見 盡 頭 的 波 波 漣 漪 ， 忽 地 一 陣 眼 花 ， 像 是 要 被 這 波 紋 給 吸 進 河 裡 去 。 還 未 來 時 ， 路 途 上 惦 著 ， 屆 時 坐 在 這 兒 ， 定 要 思 索 些 深 刻 的 問 題 ： 生 命 的 輕 與 重 、 「 永 劫 回 歸 」 什 麼 的 。 待 坐 定 了 ， 才 發 現 ， 這 兒 或 許 適 合 想 心 事 ， 但 更 適 合 什 麼 也 不 想 ， 讓 平 日 壅 塞 的 腦 與 心 ， 在 此 時 此 景 拋 卻 了 一 切 的 羈 絆 ， 讓 它 們 隨 這 流 水 去 到 不 知 名 的 遠 方 ， 就 算 忘 了 自 己 是 誰 ， 身 在 何 處 ， 也 一 點 沒 有 所 謂 。

還 要 等 多 久 ， 才 看 得 到 夕 陽 呢 ？

人 們 來 了 又 走 ， 走 了 又 來 ； 我 來 了 ， 也 終 歸 要 走 的 。

究 竟 有 沒 有 一 個 地 方 ， 是 來 了 可 以 不 用 走 的 ？

左 方 轟 隆 隆 的 引 擎 聲 隨 風 飄 來 ， 是 渡 輪 啟 航 了 。 往 八 里 的 ， 也 只 往 八 里 。 一 個 陌 生 的 地 方 ， 卻 是 想 到 就 會 襲 來 一 陣 心 痛 。 高 中 的 摯 友 ， 長 眠 在 那 兒 。 生 平 沒 想 過 ， 會 這 樣 和 一 個 地 名 有 了 關 聯 ， 如 此 地 不 堪 與 無 奈 。

或 許 那 天 ， 該 乘 這 渡 輪 去 看 她 。 不 久 ， 就 是 她 離 開 一 年 的 日 子 。 已 經 一 年 了 ， 也 才 一 年 ， 人 生 是 還 好 長 好 久 的 ， 二 十 一 歲 的 某 一 天 ， 我 在 這 兒 冥 想 著 ； 而 十 年 之 後 ， 我 又 會 在 那 兒 ， 憶 起 這 年 少 記 憶 深 處 的 引 擎 聲 ， 然 後 ， 輕 嘆 口 氣 說 ： 「 唉 ！ 十 年 了 ！ 」

腳 邊 石 縫 裡 的 招 潮 蟹 們 ， 一 隻 隻 爬 了 進 去 ， 又 爬 了 出 來 。 來 這 兒 的 人 們 ， 似 乎 惟 有 我 是 專 心 且 專 門 地 等 著 夕 陽 的 ； 對 於 一 雙 雙 的 儷 人 們 來 說 ， 夕 陽 只 是 點 綴 。

然 而 ， 夕 陽 之 於 我 ， 就 不 是 點 綴 嗎 ？ 難 道 之 於 我 的 意 義 就 比 那 些 戀 人 們 來 得 大 嗎 ？ 或 許 ， 不 是 那 麼 地 截 然 不 同 ， 只 是 程 度 上 的 差 別 罷 了 ； 而 萬 物 之 於 我 們 的 生 命 ， 其 實 也 都 只 是 點 綴 。

剎 時 覺 得 ， 再 坐 在 這 兒 也 沒 有 什 麼 意 思 ， 過 程 中 等 待 的 滋 味 已 領 略 ， 就 夠 了 。 對 岸 ， 華 燈 初 上 ， 提 醒 我 該 是 歸 去 的 時 候 。

吹 了 一 午 后 的 初 夏 南 風 ， 不 覺 間 頭 有 些 疼 。

不 打 緊 。

只 是 ， 我 仍 在 想 ： 究 竟 有 沒 有 那 麼 一 個 地 方 ─ ─ 來 了 可 以 不 用 走 的 地 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