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苑副刊 2003-10-27

書寫中的宰制

久未提筆,一提筆卻又是寫你,雖已在日記本裡多次寫下不再寫你的誓願,何奈這樣的誓願總在下次提筆寫你時被自己輕易地打破與否定。

為何縱容自己寫你?因這是我唯一的權力,因我只能「寫」你。寫你,是我最接近你之時,是我全權詮釋你之時;可悲地,也是我最痛苦、清醒並迷醉之時。

透過寫你,分析再分析我們偶遇的情景、你的舉止及我的心情,我才能在其中回味我所僅有的,那從與你偶遇時不著邊際的幾句談話中洩漏出來的、只有彼此與空氣才能意會的默契,及之間流動的虛無美感。

說是默契,似乎我還高估了自己,因這默契是我自以為的;我至多能從過去的寥寥言談與目光交會中,取得你對彼此確實存有默契的吝嗇認可──這無聲無形的認可一如我們的默契一般虛無,亦如若無似有的情愫一般飄渺。縱然我如此確定這默契是你我唯一共有、各自認同的秘密,卻仍舊缺乏具說服力的有形證據,除了我筆下的字跡成篇,寫成故事默默無言;箇中情節,獨我能解。

所以,若我連「寫」都不行,若我竟還狠得下心真禁止自己寫你,那麼,我就太可憐了;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去理解那在偶遇中發揮演技亦看你演戲,卻又總在彼此如鄭愁予詩中的兩朵雲欣然而冷漠地偶遇並分途後,擅自思索著將我們吹到一起的是怎樣一陣風的我自己?

因而,為了讓下次偶遇中的我更理智,我必須寫下你、寫下我、寫下你我的偶遇;我以為惟有一再地書寫才能使我得到解放,自一段你我之間似乎從未真正開始亦無所謂結束的、並非可絕對稱為愛情卻又絕對比一般俗世愛情高貴的柏拉圖式的情感中。

寫你,是我救贖自己的儀式,在儀式裡,我埋首子夜之案、虔執心神之筆,而你,是臨睡前的唯一意念。每當提筆寫你,將懸念化為私密的萬語千言,即使你永無從知曉我筆下的你,我卻得藉「書寫」卸下日積月累的心思重荷。

那心思繾綣如萬縷千絲,將我縛成一不會蛻變成蛾的繭,我只好以筆作刀,落在紙上抽絲剝繭,來破除這由關於你的意念所織的層層迷障;我寫的越鉅細靡遺、你在我筆下越無所遁形,我就越接近解脫的天堂、越看清我所扮演角色的分際、越了解我似乎了解卻實在無從了解的真正的你。

是啊!在反覆書寫的儀式中,我的確一度得到釋放;但日復一日,內心卻逐漸察覺自己的備受宰制──來自筆下的你,更來自書寫的儀式。所謂解脫只是假象,因我早被拘禁在自己所寫關於你的文字獄,被「書寫你」所宰制,以致於必須反覆寫你,並竟以為執筆的我何其自由。

不過是一自以為清醒的被催眠者。

原來比起與你偶遇時的我,如今坐在桌前寫你的我並未清醒多少,同樣受你宰制,甚至寫你的我之自以為清醒,反為我受你宰制之深作了更有力的證明。

意識至此,我究竟該否繼續寫下去?寫或不寫,我又能清醒或擺脫你的宰制多少?亦或根本無關書寫,受你宰制原是宿命,早在相遇前就已註定,而我並無選擇餘地?

既然如此,只好「選擇」繼續寫你;既然無論如何逃不出宰制,那麼至少書寫你的我還能自以為清醒,還能為自己以文字進行的消極反制感到得意。

追根究柢,我還想寫你,因為,我只能「寫」你;你對我而言仍猶神秘,你仍猶左右我的思想。除非某天,我真受夠這樣可笑復可憐的虛無牽扯;除非某天,你已全然不再神秘;或者無須等那麼久,只要有個好人能把我心從「你」意念的牢中帶走即可。

我真的引頸該日到來,擺脫你隨形如影的宰制,然在那之前,我仍須以筆作刀,修剪你我間蜿蜒難斬的繁枝雜蔓;在無聲的日記本中,試圖建構一個不會有機會流傳的傳說,或解構一個我所曾片面景仰的你的神話,並嚴格評論一個不會有機會與你討論彼此演技的我自己。

雖然,我明白,寫或不寫,在書寫中醒或醉、微笑或流淚,都與你無關;而宰制我思想的你,並不令我意外地,與我相比,總是遠遠吝嗇又高明……。

NO.550 | 更新時間:2010-09-27 | 點閱:1000 | 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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