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霏雨落,校門口,傘來傘去;車子的暫停燈也閃來閃去。頭頂黃帽的小學生一個個走了,紅綠燈下的賽馬也好幾回了,雨落霏霏,有一頂小黃帽在窄窄的警衛室簷下,如沒有陽光的向日葵。
一柄傘出現了。
「咳,老師您兒再見!」警衛伯伯宏亮的北京腔,讓向日葵顫了一下; 而傘是黑色的。
柵欄開啟,黑傘立在警衛簷下。
「小明?」黑傘降了下來,降到和向日葵一樣的高度。
「老師再見」聲音懨懨的,沉沉的,像嘴裡含了顆橄欖。
她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她正盤算著怎麼替這朵向日葵製造點陽光。
「老師,媽媽她很忙、很忙,可是她還是每天來接我。」像背書一樣地冒了一句,她愣了一下,傘收了起來,她蹲在窄窄的簷下,望著向日葵低低的臉。
有幾次車子轉來,老師都興起一股希望,可是它們都是借校門前的空地回轉而已。小小的臉上,鼻樑間已漸漸架起一道橋,小小的嘴巴也不知何時噘了起來。只要帽子壓低點,他真像朵令人垂憐的向日葵。
一滴雨沿簷邊落在帽沿上,向日葵顫了一下,又一滴又顫了一下,最後竟整個背都抽搐起來。
老師趕忙拉過他來,果然沒錯,小臉上掛滿委屈的淚水;面紙迅速瘦了下來,向日葵仍抽噎著。為了轉移孩子的注意力,老師將面紙包成晴天娃娃。用筆在頭部點了點畫出一個笑臉。
「小明,你看!這是什麼!」
「嗯,是晴天娃娃。可是晴天娃娃仍然不是太陽。」
「老師我想要有一個天使,這樣我就可以向她許願,讓媽媽來接我。」
老師看著晴天娃娃,想著要如何再作出一對翅膀。
「小明,你知道有一種天使是沒有翅膀的嗎?」
小臉抬了起來。
「這種天使沒有翅膀,也飛不高。可是他是專門保護小孩的天使喔!」
「有這種天使嗎?那我可不可以向她許願?」
老師趕緊將晴天娃娃放在他手中。
「那天使沒有翅膀怎麼保護小孩?」
「這種天使有手呀,她就用手來保護小孩啊,她雖然不會飛,可是她還有腳呀,小孩到哪裡,她就到哪裡呀。」
「真的?那我身邊也有這種天使嗎?那我怎麼不知道?」說完,左右往後看了看。
「那小孩長大了呢?天使還在嗎?」
「天使當然還在呀,她──」
「小明」
「媽媽!媽媽!」小明跑出簷外,跑至一計程車旁。
霏霏雨霏霏落,一張白色的傘下立著一對母子,媽媽向著兒子說對不起,兒子也似乎忘記了久候的委屈,咭咭咯咯地說著適才聽到的故事。
老師看著她讓孩子偎著她的身子,撐著白傘,打開車門,孩子進了去,收傘,招手,道別。
老師明白,傘如白色的羽翼,護著羽翼下的孩子。
她輕輕地笑了,正要撐開傘走出簷下,「媽媽」,一聲呼喚來自未成熟的嗓音,有著進入青春被人提起的羞澀。
一個男孩,穿著國中制服,撐一把傘,手上還拿一把。
「我想媽媽怎麼這麼久還沒回來,是不是忘記帶傘被困住了。」他說著,一面拿傘給她。
男孩看見了老師手中的傘,問:
「你有傘怎麼還這麼久?」
「我在看天使啊。」
「天使?什麼天使?」
「一種沒有翅膀的天使。」
「有這種天使嗎?」
母子走在長長的巷子裡,一座座的水銀路燈在雨中垂首。
水銀路燈下,映著白色的傘發亮,他們愈走愈遠、愈走愈遠,最後只看得見遠方一閃一閃柔和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