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叭 啦 噗 嚕 」 … … ， 學 校 的 一 角 叫 賣 著 夏 天 。

在 我 耳 際 聽 起 來 ， 活 像 戰 爭 時 候 所 產 生 出 來 的 暴 力 聲 音 ， 從 工 友 伯 伯 割 草 機 的 吶 喊 中 蔓 延 開 來 ， 有 夠 要 命 的 致 人 於 「 死 」 的 吵 雜 的 喧 鬧 的 ─ ─ 哭 吆 聲 ， 轟 得 整 個 人 病 懨 懨 的 。

這 個 學 校 的 一 景 一 物 ， 在 夏 天 的 烹 煮 之 下 ， 顯 得 那 樣 枯 老 乾 癟 ， 是 那 麼 不 可 口 。 擦 著 汗 水 ， 獨 自 任 性 地 在 圖 書 館 旁 回 想 著 這 即 將 成 為 過 去 的 校 園 生 活 ， 手 邊 沁 涼 的 咖 啡 ， 彷 彿 也 替 我 茫 然 不 可 知 的 將 來 擔 心 而 滴 著 汗 ， 嘴 邊 有 些 乾 澀 的 苦 味 ， 在 心 裡 覆 誦 著 四 年 來 所 用 心 生 活 過 的 點 滴 片 段 ， 苦 冽 的 滋 味 衝 擊 成 一 道 不 捨 的 鼻 酸 ， 混 著 咖 啡 香 。

在 校 園 裡 面 走 ， 被 綠 意 擁 抱 的 感 覺 是 幸 福 莫 名 的 。 害 怕 的 是 ： 有 人 開 始 去 掃 樹 葉 、 剪 枝 條 ， 把 整 個 雕 塑 成 他 們 自 認 為 美 觀 的 那 副 樣 ， 之 後 那 樣 刻 意 修 飾 的 匠 氣 ， 總 讓 我 焦 躁 得 想 逃 ， 或 是 乾 脆 不 去 欣 賞 。 姑 且 忘 了 這 個 季 節 ， 是 催 人 走 出 學 校 校 門 的 ， 但 是 學 校 運 動 場 旁 的 鳳 凰 木 ， 卻 以 著 幾 近 奪 盡 日 月 光 華 的 態 勢 ， 打 著 火 艷 似 乎 快 燃 燒 起 來 的 紅 色 ， 警 告 著 我 們 ： 為 畢 業 後 做 好 打 算 ； 快 快 準 備 ， 邁 向 人 生 另 一 個 階 段 。 或 許 是 我 擅 自 附 會 的 遐 想 也 罷 ， 總 之 那 惹 眼 的 花 色 ， 企 圖 為 一 切 做 終 結 的 樣 子 ， 我 就 不 想 再 看 。

那 天 去 東 吳 面 試 ， 在 出 了 教 室 之 後 ， 頓 悟 出 這 些 日 子 的 浪 費 和 荒 唐 。 腦 子 裡 裝 的 東 西 ， 就 好 比 冬 天 寒 風 中 苦 撐 的 楓 樹 ， 似 乎 留 不 住 絲 毫 東 西 的 遮 蔽 ， 祇 是 空 虛 兩 字 可 以 形 容 。 結 果 放 榜 ， 挫 折 的 感 覺 順 著 心 虛 的 縫 隙 來 淹 沒 著 我 ， 讓 我 一 整 夜 都 失 眠 。 焦 慮 ， 是 從 四 下 才 懂 得 面 對 的 。 那 晚 ， 卻 緊 張 地 忘 了 擺 平 焦 慮 的 方 法 ， 抱 著 電 話 講 著 自 己 的 不 安 ， 試 著 把 畢 業 後 的 惶 恐 和 胡 思 亂 想 ， 嫁 禍 給 電 話 那 頭 的 朋 友 ， 有 人 老 神 在 在 地 說 著 ： 「 我 恨 不 得 馬 上 去 當 完 兵 ， 接 著 去 美 國 學 些 自 己 想 得 到 的 知 識 ， 到 國 外 多 學 多 看 … … 」 。 真 豁 達 呀 ！

也 有 人 考 取 了 國 立 大 學 的 研 究 所 ， 搖 身 一 變 為 大 家 羨 慕 稱 讚 的 對 象 ， 在 從 他 平 緩 的 口 氣 中 得 到 的 是 ， 對 未 來 無 限 美 好 的 遠 景 ， 他 那 富 有 自 信 成 份 的 話 語 ， 總 讓 人 難 和 玩 社 團 時 外 務 纏 身 、 蹺 課 、 趕 程 式 作 業 的 他 聯 想 在 一 起 ， 但 他 確 實 粉 碎 了 大 家 對 他 負 面 的 印 象 ， 還 為 自 己 爭 取 到 一 份 亮 麗 的 成 績 單 。 顯 然 ， 我 的 心 煩 對 他 而 言 是 多 餘 的 ， 但 聽 完 他 的 口 頭 「 報 告 」 ， 還 真 斬 殺 了 不 少 猶 豫 的 壞 因 子 在 體 內 作 怪 。

對 於 找 到 工 作 的 朋 友 ， 他 們 也 對 自 己 所 嚮 往 從 事 的 工 作 如 數 家 珍 。 從 我 工 作 的 條 件 、 性 質 ， 乃 至 於 未 來 工 作 崗 位 上 的 同 事 他 們 性 格 上 的 要 求 ， 都 像 極 了 電 視 上 的 星 座 專 家 們 犀 利 精 確 的 解 析 。 在 談 到 生 涯 規 劃 ， 他 們 也 不 忘 記 膨 脹 著 自 己 理 想 中 的 藍 圖 ， 我 訝 異 著 自 己 渺 小 如 砂 粒 的 夢 想 ， 在 他 們 揚 言 要 如 實 完 成 的 堅 定 語 氣 裡 ， 我 不 得 不 相 信 ， 他 們 已 經 打 包 好 有 關 於 大 學 生 活 的 記 憶 ， 只 差 一 枚 印 上 畢 業 典 禮 的 郵 戳 ， 就 會 寄 向 天 涯 海 角 的 每 個 都 有 可 能 的 地 方 。 我 呢 ？ 掛 上 被 手 汗 弄 濕 的 話 筒 ， 扛 著 厚 重 的 筆 桿 ， 拈 開 鐵 盒 子 裡 的 音 樂 ， 翻 開 空 白 的 行 事 曆 ， 呆 呆 地 望 著 發 楞 幾 個 小 時 ， 偶 爾 幾 班 載 著 過 時 歡 笑 情 景 的 列 車 ， 嗚 嗚 地 呼 嘯 穿 過 設 在 我 頭 殼 深 處 ， 一 個 早 已 廢 棄 、 陳 舊 的 老 車 站 。

回 想 著 這 幾 年 ， 有 人 因 戀 愛 而 被 其 中 的 悲 喜 左 右 ， 有 人 在 打 工 的 煙 塵 裡 看 不 清 楚 生 活 ， 有 人 沉 溺 於 社 團 無 法 買 到 通 往 畢 業 的 車 票 ， 有 人 浮 沉 於 複 雜 的 人 際 關 係 裡 無 法 自 處 ， 有 人 忙 於 搬 運 知 識 的 備 糧 以 度 過 未 來 每 個 寒 冬 ， 有 人 苦 心 經 營 往 後 的 生 計 先 行 創 業 ， 有 人 整 天 無 事 閒 晃 亂 蹺 課 、 不 知 所 活 為 何 ， 有 人 熱 中 其 他 的 事 務 追 逐 得 忘 我 。

在 自 己 重 新 審 視 自 己 戀 棧 這 片 校 園 的 原 因 ， 除 了 一 景 一 物 都 多 少 沾 上 自 己 的 淚 水 、 汗 水 之 外 ， 還 有 飲 著 山 頭 這 塊 地 的 水 ， 從 臺 灣 各 地 來 這 圓 夢 求 學 的 人 們 ， 他 們 帶 給 了 我 許 多 意 外 的 人 生 ， 這 樣 滿 滿 的 收 獲 ， 要 怎 樣 才 搬 得 完 呢 ？ 在 這 個 依 山 傍 水 的 好 環 境 ， 可 以 和 夕 陽 吟 風 弄 月 ， 也 可 以 坐 擁 一 城 杜 鵑 ， 要 不 然 等 九 月 的 風 起 ， 還 可 以 求 得 一 袖 桂 花 香 的 宮 燈 道 ， 再 沒 比 我 還 夠 愜 意 的 莘 莘 學 子 了 。

就 要 坐 上 車 去 別 的 地 方 ， 舉 行 另 一 個 屬 於 我 人 生 的 另 一 個 派 對 。 記 憶 裡 ， 充 斥 著 水 源 街 人 車 共 浴 的 景 象 ， 日 文 系 老 師 繁 多 緊 逼 的 考 試 壓 力 ， 同 班 同 學 為 了 赴 日 留 學 考 的 用 功 模 樣 ， 或 是 關 於 為 了 畢 業 那 件 事 ， 而 做 的 一 切 挽 留 眼 前 美 好 流 失 的 活 動 。 更 不 會 忘 記 ， 六 福 村 時 和 好 朋 友 在 全 身 溼 透 ， 暢 睹 一 場 有 如 歡 賀 大 家 畢 業 的 夏 日 煙 火 ， 儘 管 心 中 湧 出 對 彼 此 下 次 再 聚 的 機 會 ， 有 種 無 法 預 料 、 難 以 掌 握 的 哀 戚 之 感 ， 但 永 遠 相 信 那 份 心 中 所 釀 的 「 友 情 之 酒 」 ， 將 會 在 離 別 後 的 日 子 ， 愈 發 香 濃 ， 直 到 下 次 再 見 時 痛 快 酣 醉 。

別 了 ， 我 不 奢 望 帶 走 一 片 雲 彩 。 而 是 蛋 捲 廣 場 上 ， 那 份 詩 意 滿 潮 的 夕 照 ， 自 私 地 將 她 藏 進 眼 裡 留 戀 ， 在 她 的 背 後 可 以 有 很 多 人 事 物 ， 供 我 憑 悼 流 金 歲 月 ， 和 燦 爛 過 的 年 少 時 光 。 別 了 ， 親 愛 的 淡 江 母 親 ， 拎 了 您 叮 嚀 再 三 的 祝 福 ， 和 一 只 行 囊 ， 我 將 要 踏 上 一 個 華 麗 的 冒 險 ， 毋 須 為 我 擔 心 ， 火 車 已 嗚 嗚 地 催 我 上 車 ， 就 要 啟 程 ， 再 見 ！ 再 見 ！

別 了 ！ 我 親 愛 的 淡 江 … … 。 離 別 的 車 已 經 啟 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