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一個下著雨的晚上，隔著透明的門可以看見雨水在街燈下緩緩的落下。像一場安靜的舞，讓撐著傘在街頭走來走去的行人也變得緩慢。整個世界宛如慢動作播放的影片，沒有特定的劇情和意義，卻令人默默的觀看，而不自覺的想流淚。

老闆帶醉的眼神直直地看著牆上的畫，彷彿在回想著記憶中那曾遇見的海。J也喝了不少，耳裡聽到的音樂已經開始紛亂的追逐，一個音符追逐另一個音符，終點卻是音響的電源開關。

J在夢裡不停的流眼淚，眼前的海浪每一次高高的衝到上空，都彷彿要把J吞沒。一次又一次，J越來越接近被吞沒的那一刻，但自己卻完全不知道要如何逃跑。J忽然感覺到所謂命運該有的樣式。就是在某一個適當的角落被眼前的事物完全覆蓋，沒有什麼面對不面對的問題，事情的必然就像火一般將人圍繞。人可以閉著眼而去遺忘，或睜開眼當作一種清醒。

J睜開眼時已過了中午。對於這種有關海的夢，近日來在J的夜晚出現頻繁，每一回從這樣的夢裡醒來，J總努力去回想夢中的一切，但每每徒勞無功。

眼光望向窗外，又是一天。

洗完澡匆匆吃了兩包餅乾就出門。這一天和女孩約好到女孩的住所陪她過生日。吃女孩親手做的菜。

兩份牛排和兩杯香檳，大小適中的餐桌，很適合兩個人一同用餐。女孩臉上的神情看不出對生日有什麼特別的喜悅。一般人對生日總有些許的另眼相待，尤其在當天立下某些類似期許的未來心願。女孩卻顯得十分平淡，彷彿只是普通的聚餐。

吃完晚餐後兩人到陽台上看星星，今天天氣難得十分晴朗，雖然不是在山上，卻也能看見微微幾顆星星，每一顆都令人感到黑暗裡彷彿藏著神秘的希望。

其實看星星這樣的事，之中被人們所欲追尋的，多多少少是望著天空的感覺。此時的J便有這樣的想法。女孩仍然健談，兩人一直在陽台聊到午夜，那一個日子終了的那一刻。女孩的生命進入第二十二年。

一過午夜，似乎風也變涼了。女孩到屋裡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女孩的眼神也隨著氣溫露出少有的冰涼，宛如天上的寒星，千里外的人就可以看見那微妙的若有所思。那一頭有如深夜的長長黑髮，也因風飄到了靈魂的中樞，讓很多感覺暫時麻醉了下來。J在剎那間彷彿看見了隱隱約約的未來，和許許多多的過去，一點一點地拼湊，宛如夢境一般。

「時候晚了，天涼了。」

「今晚的夜空好美。」

「是很美。」

（10）

筠：

現在的我提起筆寫這樣子的一些字，我完全無法合理的解釋出一個意義。這些年來日子呈游離狀態的一一離去。

還記得她嗎？你的國中同學。在許久之前，那時候你才剛離開這地方一段時間，我曾和她一同到過一個老舊的碼頭，那天吹著平凡的晚風，碼頭附近的一切都顯得蒼老而疲倦。我和她在碼頭的海邊看著那汪洋的一角，她說，那地方你也曾去過。我不禁想像你會在何種心情下，呼吸那兒的海風。

當初，我克制不了她所擁有的魅惑，慾望的毒癮是如此不可理喻，就像是少女的幻夢、老兵身上作痛的傷口、詩人的敏感。也許人的內心中都會被不同的事物牽引，或許是看來是錯誤的事。然而更深入挖掘，卻好似一顆長在浮冰上的仙人掌，位置雖不對卻是一種安排。故事這樣的安排是不是有問題？

我捨棄了唯美的靈性，而傾向了令人掙扎刺痛的慾望的一方。那不是種單純的慾望。就像死亡，可以有多重的解釋，例如肉體機能停止、精神能量的消失、生命的責任已了等等。而那種慾望無關愛情，甚至無關性欲。倘若要用另一種解釋，那慾望的本質貪圖一點愛情，以及多一點的性欲。無論如何，這是故事的安排，欲望狠狠地切了我的心。

然而這些都過去了，後來她和我維持若有若無的接觸，她也和不同的人交往過，在我心上小小刺了幾個洞，最後和一位已婚的律師分了手，決定到國外做短期的留學。

你離開的那天，夕陽非常優美，那時我在機場附近，看飛機一架一架飛離開這片地。而你就在其中一架裡。

我在街上走到很晚，走到腳都發痠，雖然心中有一絲空處，但沒有什麼是該後悔的。每一個鏡頭都會有存在的一刻，也會變成不存在的一刻。記憶有時是那樣的不可靠，很難靠記憶去確切地認知發生過的事。

之後聽說你回到了家鄉，在一家出版社擔任翻譯的工作。我想你有時會在週末來看一下午的書，聽著英文老歌，地上散佈著懶得收拾的CD，房間牆上掛著艾爾帕西諾的電影海報。你應該也依然在夜晚泡杯咖啡，看著窗口外的月色發呆，偶爾在安靜中，對一些內心的感覺感到細微的哀愁。哀愁是沈靜的，如同那下著雨的冬季一般。

四年前，你卻真正的離開，沒有帶走一物，但留下了清新的背影在我腦中。那是我結婚的前一年，冬初。

在那刻，我沒有辦法放自己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析這樣的事實。你是那麼一個值得活著的人，你用那麼美的眼神看雨景、看夕陽、看天空。最無情的病魔也不該忍心使用帶走你的權利。

在你的喪禮上，你的家人將你指定要交給我的東西交給我，他們拿給我一個小盒子，並告訴了我你是因心臟疾病而去世，你小時候心臟就不好，本以為長大後情況已穩定，沒想到卻又突然復發。我看著手上的小盒子，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難道說如此美麗的一顆心真的比較脆弱！

幾滴莫名的傷悲頓時由心底湧上，不由自主地滴到盒子上頭。

現在的我，生活的情緒逐漸在年月裡從一直晃動的不安轉變為沈靜的空想。城市中失落的雨水依舊，冬天又濕又冷，來去不停的車子在傍晚像一群結伴的而行的孤單，宛如羊隻不知要被趕到那兒。

我和妻子住在一間靠近湖的大廈，空閒時仍喜歡到湖邊散步，觀望湖上的落葉。風一涼，種在湖旁的樹似乎也在微微顫抖，每一株都在不捨季節的凋落。

半夜裡，有時不經意地打開你給的盒子，靜靜地開著那只只有在午夜出現的杯子，當我眼神若有迷惘時，你的答案彷彿就映在杯子上。

所有的事，好像都被杯上的奇形文字所記載，倘若把記憶中的事一件一件的數出，所有失去與錯過的東西，讓人連後悔和鼻酸的行為都要消失。所謂的過程，摻雜許多沒有答案的線索，拼拼湊湊也始終難以理解。留下來的，有什麼會比一個杯子多一點點。

J筆

（11）

午夜過後，城市沈睡了，J喝下不加糖的午夜裡的咖啡，微微的睡意中，記憶的片段宛如風一樣清柔地吹入，好像所有的事物都不必再說，故事本身通常不會有想像的精彩美麗，往往開始和結束都是像海般的一大片沈默。

杯子，仍舊擺在桌上。（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