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月 的 雨 ， 像 滴 免 錢 似 的 ， 嘩 啦 一 片 ， 濕 透 了 蟄 伏 已 久 的 早 春 。 有 人 說 是 聖 嬰 現 象 的 關 係 ， 冬 天 提 早 結 束 ， 所 以 春 雷 預 先 報 到 。 這 沒 什 麼 不 好 嘛 ！ 早 一 點 揮 別 手 冰 腳 冰 的 日 子 ， 全 身 便 不 會 懶 得 不 聽 使 喚 了 。 可 — 是 ， 窩 在 被 子 裡 吃 北 海 鱈 魚 香 絲 ， 觸 手 可 及 的 地 方 有 杯 熱 的 「 活 綠 茶 」 ， 那 種 只 有 冷 颼 颼 的 冬 天 ， 才 算 至 高 無 上 的 享 受 ， 在 什 麼 都 像 泡 在 冷 泉 的 初 春 — — 又 濕 又 涼 ， 和 吃 吳 郭 魚 的 感 覺 一 樣 — — 爛 透 了 ！ 然 後 ， 我 又 抱 著 有 關 冬 天 的 照 片 ， 開 始 悼 念 那 可 以 把 全 身 包 得 像 糯 米 腸 的 穿 著 ， 走 在 只 有 北 風 吹 著 的 校 園 裡 ， 脖 子 上 的 圍 巾 讓 我 心 情 愉 快 ， 甩 呀 ！ 甩 呀 的 。

剛 開 始 捨 不 得 適 合 喝 燒 仙 草 的 季 節 ， 那 時 候 已 經 來 不 及 了 ！ 一 切 應 該 在 冬 天 這 個 時 令 裡 的 事 ， 我 竟 是 從 頭 到 尾 缺 席 ！ 去 年 這 個 乍 暖 還 寒 的 時 候 ， 你 在 做 什 麼 呢 ？ 或 是 追 溯 久 一 點 的 古 早 ， 你 記 得 多 少 ？ 分 享 我 這 平 凡 中 帶 點 哀 怨 的 不 滿 吧 ！ 我 是 翻 開 那 本 沾 滿 手 印 、 汗 漬 的 行 事 歷 ， 才 重 新 溫 習 去 年 的 心 情 ， 那 上 面 零 亂 的 字 跡 ， 只 有 在 二 月 的 部 份 是 荒 蕪 的 ， 也 就 是 我 在 這 個 月 ， 仍 然 像 隻 悶 在 濕 氣 很 重 的 土 壤 中 ， 認 真 地 想 翻 鬆 每 一 畝 田 地 的 — — 蚯 蚓 ； 我 和 老 媽 跟 檳 榔 奮 戰 ， 然 後 消 磨 一 整 個 寒 假 賣 掉 他 們 ， 賺 取 微 薄 的 利 潤 。 今 年 如 此 ， 前 年 … … 乃 至 於 懂 得 使 用 注 音 寫 日 記 的 幼 兒 時 期 以 來 都 是 如 此 ， 然 而 二 月 的 雨 ， 總 是 替 悲 傷 的 情 緒 ， 加 上 冷 漠 的 註 腳 ， 我 有 些 憎 恨 起 來 … … 我 仔 細 回 想 。

那 個 多 雨 的 月 份 ， 老 媽 總 恰 好 會 到 山 間 野 外 ， 拔 些 鳳 尾 草 、 山 薄 荷 … … 的 藥 草 回 來 曬 ， 說 是 曬 乾 以 後 熬 青 草 茶 來 賣 ， 每 當 難 得 的 陽 光 流 出 大 地 ， 躺 在 店 鋪 旁 鐵 皮 上 的 藥 草 ， 就 會 釋 放 出 「 我 從 山 中 來 」 的 自 然 香 氣 ， 那 天 老 媽 一 副 女 工 模 樣 、 滿 腳 沾 著 泥 土 的 畫 面 ， 在 剎 那 的 光 景 ， 化 成 心 中 一 畝 溫 馨 田 地 ， 它 來 自 於 老 媽 「 上 山 採 藥 」 的 汗 水 味 、 泥 土 味 、 青 草 香 。 有 天 ， 傍 晚 忘 了 把 藥 草 收 進 屋 裡 ， 陰 涼 的 雨 滴 光 顧 了 原 本 乾 爽 的 藥 草 ， 老 媽 突 然 變 成 隔 壁 的 老 歐 巴 桑 一 樣 ， 丹 田 極 其 有 力 地 指 責 我 ： 「 我 不 知 影 ， 你 這 個 讀 書 囡 仔 記 憶 那 麼 壞 ， 交 待 的 代 誌 攏 總 忘 記 … … 」 連 同 前 幾 次 忘 了 把 檳 榔 洗 放 在 冰 箱 裡 、 以 及 泡 在 水 盆 裡 的 乾 魷 魚 忘 了 撈 起 來 被 貓 吃 掉 … … 的 所 有 舊 帳 一 塊 罵 ， 這 個 討 人 厭 的 天 氣 ， 和 老 媽 惡 勢 力 般 的 低 氣 壓 ， 籠 罩 著 某 個 二 月 的 夜 裡 。

腳 底 亂 裂 一 通 的 那 陣 子 ， 偏 偏 家 裡 又 重 振 旗 鼓 開 起 麵 攤 、 小 吃 店 來 ， 而 那 些 喜 好 來 店 裡 喝 酒 聊 天 的 工 人 們 ， 把 偌 大 的 店 面 當 成 卡 拉 OK， 甚 至 從 早 上 十 一 點 多 到 下 午 將 近 四 點 ， 然 而 天 空 不 斷 灑 著 雨 絲 ， 他 們 越 是 不 走 。 地 上 有 的 是 菸 頭 、 酒 瓶 子 ， 妹 妹 則 苦 惱 地 放 下 桌 邊 的 功 課 ， 不 時 替 他 們 拿 新 的 酒 ， 我 則 兩 手 維 持 油 膩 狀 態 ， 切 大 腸 、 粉 腸 、 豆 干 ， 袖 子 也 是 掛 得 高 高 的 ， 這 個 時 候 常 遭 寒 流 入 侵 的 二 月 ， 我 總 是 站 在 煮 麵 的 湯 桶 旁 ， 聞 著 肉 味 和 油 類 混 雜 的 水 氣 ， 忍 耐 著 因 腳 底 龜 裂 而 疼 痛 的 傷 口 ， 撐 過 那 個 寒 假 。

前 幾 天 ， 挨 著 強 大 的 雨 勢 ， 和 置 我 於 冰 海 底 的 溫 度 ， 硬 著 頭 皮 去 外 雙 溪 的 山 區 替 學 生 補 家 教 。 無 論 全 身 哪 個 部 位 做 了 萬 全 的 防 水 措 施 ， 到 了 學 生 家 裡 ， 仍 像 個 狼 狽 不 堪 的 流 浪 漢 。 不 知 所 措 的 兩 個 鐘 頭 裡 ， 學 生 不 時 點 醒 我 這 個 打 哈 欠 的 老 師 ， 我 總 以 ： 「 過 幾 天 就 要 模 擬 考 了 ， 還 關 心 我 打 哈 欠 做 什 麼 ？ 」 玩 笑 帶 過 ， 殊 不 知 我 從 東 部 北 上 臺 北 的 心 情 ， 還 沒 有 調 適 過 來 ， 前 一 天 失 眠 的 我 ， 只 好 帶 著 死 魚 眼 、 打 哈 欠 給 學 生 嘲 笑 ， 疑 心 的 我 也 覺 得 路 邊 的 行 人 ， 彷 彿 也 在 取 笑 我 落 魄 的 樣 子 ， 好 像 在 這 個 時 候 ， 力 不 從 心 地 生 活 在 什 麼 都 亂 亂 的 雨 季 ， 有 夠 鬱 悶 的 … … 。

當 我 收 起 雨 傘 ， 捧 著 剛 從 便 利 店 挖 來 的 熱 烏 龍 茶 ， 呆 在 教 室 中 分 析 這 二 月 症 候 群 中 的 我 ， 鼻 水 一 直 流 ， 偶 爾 附 贈 併 發 偏 頭 痛 的 噴 嚏 ， 「 分 析 」 頓 時 被 一 坨 一 坨 的 衛 生 紙 代 替 … … 。 小 白 、 辣 子 、 夢 荒 笑 嘻 嘻 地 走 進 來 ， 我 疑 問 為 什 麼 這 樣 濕 答 答 、 冷 吱 吱 的 二 月 還 笑 得 像 朵 向 日 葵 呢 ？ 是 因 為 他 們 都 是 射 手 座 的 關 係 嗎 ？ 唉 ！ 別 瞎 猜 了 ！

隔 沒 多 久 ， 淡 淡 的 三 月 天 會 有 花 季 ， 杜 鵑 花 會 用 迷 人 的 顏 色 把 二 月 的 陰 霾 蓋 住 ， 我 會 出 去 晾 晾 佈 滿 乾 澀 、 灰 塵 的 心 情 ， 把 腦 子 掏 空 ， 有 足 夠 的 地 方 去 種 植 日 子 中 隨 處 飄 颺 的 種 子 ， 償 還 因 為 二 月 雨 水 、 寒 溫 而 死 亡 的 感 覺 。 我 已 經 準 備 好 精 神 、 擺 脫 這 個 「 很 不 上 道 」 的 失 溫 的 日 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