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苑副刊 2005-09-19

第二十一屆五虎崗文學獎小說組首獎--水漾亡者錄

第二十一屆五虎崗文學獎

小說組首獎

水漾亡者錄 3/4遊(產經二)

靜靜看著眼前的資料。一份讓我等了快要14年的資料。

我知道它終有一天會回到我的手上;一位資深的搜索師的手上。

我想,當今世上或許只有我,才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解開這位天才博士的失蹤之謎。

我跟這位博士有深厚的交情;我們年幼時,就已經在不同領域上嶄露頭角;之後,又到同一所人才訓練中心培訓。

我,是一位天生的搜索手:搜索手可利用一張微薄的紙,斷定曾用過的人現在的位址,身體狀況;可用一只被嫌犯丟棄的紙杯,找到他目前的位置;破舊的藏寶圖一到手,馬上就可以斷定寶物是否健在?或者已經消失?正當想要找人的人正在找我的同時,亦有一大批的探險家、軍隊、想躲人的人……也在探訪我的蹤跡。

搜索手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當:沒有天賦的人、極度認真的人、各科都通的天才等,通通不行。除非是被神指定的人,否則誰也沒法練成。

搜索手每一甲子會出現一位,要是他幸運的被發現,並且培養的話,就可以變成不可限量之「財」;要是沒有培訓,該甲子間,將不會有搜索者。

我很幸運也很不幸的被國家發現,所以我現在在國家單位做事。

另外,跟我至交的博士,則是天生的法術、醫術、科技的天才。就目前狀況而言,現代醫療技術已經到達某個瓶頸。要是有人對於科技和法術都有一定了解程度的話,他不論在哪裡都會非常吃得開。

我們在某場無聊的競賽中認識,但也因為我們的認識,所以讓我對那場比賽還有依稀的印象。

之後,我們變成無話不談的好友;直到他消失為止。

那年,我們才剛慶祝完他18歲的生日,隔日,他就消失了。

消失的那樣無影,消失的那樣無蹤;移動的如此平穩,保密的如此優雅;一切的一切,就連他要消失,他都堅持著自己的風格,那種誰學都學不來的氣質。

我那時的搜索術已不亞於世界第三,但他依舊消失的如此自然。我在錯愕中帶有些氣惱:為何他昨夜什麼也不說?

稍稍愣了一下,

還是說,

是我太欠缺感情?

大家對我不是敬畏就是無視,那並不單因我的特長。

那是因為,我的無表情、無血淚和無情緒波動,我自省。

這是所有搜索手的困擾;某種變相的職業病。

不過好在我天性如此。至少我認為如此,所以這並沒為我帶來太大的麻煩。

那博士常微笑著對我說:「雖然你沒有表情,但我在你這裡,」指著我的心臟,「看到了豐富的感情,只不過是沒有宣洩的出口罷了。」

他包容我天生的缺陷,而我也慣於與他一起行動。

兩人同行的日子,煞地消失,令我學到第一種感覺。

一種相當複雜的感覺,令初學者的我,有些不知所措、茫茫然。

不過我的事小,全世界的事大。

我們因各自有專長,賺了不少錢;當還在學校唸書時,外頭已經各有房子。在學校中,因為我跟他的關係匪淺,所以掛名在同一間宿舍裡。

這是讓我理解他對世界有多重要的契機。

我們的宿舍,幾乎算是被人踏平。

接下來的好些日子,約莫是一年的時間吧?全世界都在天翻地覆的找他;我那朋友才年僅18,不單是在醫界進行屍體細胞活化實驗;在軍隊中更是大量發明或發現許多,一般人找不到、用不到、更不會想知道的武器。

找尋天才博士的報紙在天上漫無目的的飛揚;地上被人群踩踏捲起的黃沙滾滾。他的失蹤;懸賞的獎金;遠遠超過了另一位,至今還未被人看過臉的瘋狂殺人魔。

那陣子,正是瘋狂殺人魔最活躍的日子;日子過得很不平凡,在那時出生的人,沒有一個敢忘記。

全世界;每一天;每4個小時,就可以在某個地點,發現一灘溶解中、或肢解中的屍塊。更令人觸目的,那個瘋子只殺,在某個領域中有特殊貢獻或者特出風頭的人。

一件事交疊著另一件。歷史連續著,每天都要加上好幾筆;絕不像是課本上的那種歷史:因為太長,所以分成文化、戰爭、以及一冊加上另外一冊。

警方斷定那殺人狂必定會空間移動術,否則如何上午在北京滴著血的尖刀,下午就插在倫敦橋上另一個泛白的喉嚨裡?每位知名人士都憂心忡忡,大家都在想著下一位受難者,和上一具屍體的慘狀。

這項判斷,又使大家更為驚恐。畢竟,空間術是一項大型法術,可不像是洗碗咒或者泡茶術般,隨隨便便的人都可以使用。況且會空間術的人,在國家情報部裡應該都有做詳細的紀錄。

這個人,之所以可以殺人殺得如此稀鬆平常,不是他真的瘋了,就是有人為指使;這個人,之所以使用空間術用得如此容易,不是政府沒做好清查動作,就是這個人,根本就是某個地方政府派出的人手。眾說紛紜,人心惶惶。

最後,有一批熱血精英的賞金獵人和巫師,組成一聯盟,一起尋找那殺人狂的下落。那場討伐可以和希臘獨立戰爭的浪漫式悲劇媲美吧?

當警察接到鬥爭的消息後,火速的趕往現場。

恐怕壞就壞在大家對那批精英太過有自信,所以恐懼和打擊才會如此令人震懾。就在那短短的路程,那短短的十分鐘間;就在警察趕到現場時:什麼都沒有了!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一大片的黝黑籠罩著現場所有的人,烏漆漆的伴著動物蛋白特有的焦油臭氣。

真的是什麼都沒剩了!

只留下一排整齊的、放在地上的、洞白的眼球。

一粒粒,怨恨的咬住奔來者的心臟。

連接眼球的視神經,被針線細密的縫成一串,在空氣幽恍中來回擺動。

那是魔咒。

一種可以讓人放棄心智的詛咒。

像是祭壇,更像是某種變相的炫耀。

在看過那排無神的眼後,再也沒有人敢去動那筆賞金的腦筋。

說也奇怪,就在那次詭譎的戰役後,殺人狂就消失了。有人猜,他是受了傷;有人看著地上那14顆眼球,猜測他會在14年後復出。沒有人知道真相,事件就只到那裡。

傳聞:博士早就被那個瘋子殺了;血水靜靜的躺在某個不太明顯的角落,所以被風、被雨吹得七零八落,再也找不到了。

事情就此不了了之,直到現在,只剩下躺在我手裡的這疊資料。

這疊資料不知道是被誰發現的;「這些資料是那天才的自創小說。」研究博士下落的組織中,最有權威的一位專家,訂下來的結論。

大部分的人也如此定位著,不太重視。可我總覺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我那朋友的個性我太了解了,他是不會浪費時間在不必要地方的人。所以,即使這真是他寫的,他也不可能讓小說沒有寫結局!它有別的用途。

「這疊資料」,我的直覺說:「會讓你消失。離開吧!否則你會消失的!」但我不可能隨便就退出。我告訴直覺,這件事讓我期待太久,等待太長!

「要是你堅持要去追它的話,也不可以在這裡就開始閱讀!去吧!去那天才的家裡!那已經成為廢墟,但依舊保存完整的空屋!」直覺接著說。

我的直覺向來神準,這是某種天賦;所以我順從它,把那疊手寫的資料,那本小冊子,小心的揣在懷中。離開辦公室,並在門上細心的掛上「長期外出」。

並不是因為,我對那些老愛在我四周轉圈圈的秘書有什麼責任,但讓人傷腦筋也不是我所樂見的。

14年前,找不到的;14年後,我想,我可以再努力一次。

儘管以前的心境和現在大不相同:18歲的我找到他第一件事情是,狠很的揍他一拳;32歲的我,找到他的第一件事情是,緊緊的擁抱他,並為我的遲鈍道歉。

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吧?我想。

雖然18歲的我一定想不到,現在的我會是這副德行;但我也記不得14年前的我,又是哪副德行?所以我們平手了。跟以前的自己,未來的自己,還有時間。

我一直知道他還在某地,活得很好,因為「這是直覺」,直覺又說到。

我想,要是你是一個擅長期待的人,那你一定會覺得夢想實現的那天,天氣很好;要是你是一個慣於等待的人,那你一定會覺得事情終於完成的那天,你的穿著特別正式。

那天,天氣微陰,空氣中有大量的水珠,溫度平均在7度半;路上行人不多,大多是縮著脖子趕路;車輛也不是很多,它們不適合在視線不好的清晨遊走。

我穿著一件絕對有能力禦寒的皮製風衣,一件長身的剪裁,可以把全身包住;對於頭髮,我向來是把它率性的綁成辮子,就順著風隨便的飛著;一副墨鏡,西裝長褲、白襯衫、方便運動的黑鞋。

看著資料袋上的地址,一路跑到那傢伙的家,有些氣喘。

我們雖然很好,但彼此沒有到過對方家裡。一方面是太忙,都在宿舍;另一方面,我們還沒有機會介紹對方自己的家,他就已經消失了。

這傢伙的家非常大而且也非常怪,是他按著自己設計的模型要人做出來的。我看過他的那具模型,就擺在他宿舍的書房裡。

他終究和一般的天才不同,沒有餓死、冷死或者窮死;他所發明的,有些國家願意用三座肥沃的山頭跟他做交易。

誰都不希望有人因自己發動的戰爭而亡;恐懼的看著那,剛剛刺入、拔出、噴滿鮮血的手,再顫抖的緩緩倒下。不論是敵人、自己人,死傷是越小越好。所以,沒有不想得到新式無人武器的人。

當最好的矛和最好的盾相撞,是矛、盾會贏?還是盾、矛會輸?

他家,到處都是樓梯,一進門,放眼所及的全是樓梯,沒有隔間,沒有所謂的一樓二樓或者三樓,就是一道道的樓梯向上或者向下,黑暗而且異宓,旋轉著、抖動的、不見頂著、跳動的。

是科技?還是魔法?我不予置評。那傢伙會做出什麼事,誰也不敢保證。

我只有一個評語,有錢又有財的人,家裡長成什麼樣子都有可能。

這種房子,住起來的感覺應該不太好吧?太不真實,感覺一早起床就會有種錯覺,不知道到底是從夢中睡醒?還是從醒中入夢?

我在看不見五指的大廳走著,發現有些樓梯有注明可以到達的目的地,有些則沒有;有些直達一處,有些有無數的房間相連,有些則是有幾個不明顯的暗門,好讓人以為那是死路。

樓梯,在心理學中象徵著潛意識層。許多心理學者在分析夢時,特別的重視夢中出現的樓梯:在夢裡,當你走向樓梯,不論是向上、向下,都是跨近潛意識一步。

樓梯,在某些學說中,象徵為超越人生的必須。有許多意味濃厚的童謠故事,當主角到達樓梯的盡頭後,往往可以找到寶藏、公主、解藥或者足以當作是人生導師的人。

我沒有傻到去數那些標示牌。我知道我那朋友的個性:除非是不重要的發現,否則就算是已經被藏了十年的老資料,他還是不會隨便發表。他很重視他所擁有的東西。

我站到大廳中央,環顧一下四周,展開雙臂,把用意志力做出的搜索網灑出。這家真的很大,費了不少力氣,不過我保證,用搜索術絕對比自己爬快上許多。刷刷幾聲,當整棟屋子都被那微微散著銀光的搜索網轉過一圈後,概略的圖我已了解。

要往那裡走呢?雖然已經對地形有了解,但我不能像無頭蒼蠅亂撞。突地,我憶起他跟我的某段對話。

「你在忙嗎?」他敲敲我的房門。

「沒有,剛到一個段落。」我應到。

「我猜也是。」他笑笑,遞給我一杯沒糖沒奶精的熱咖啡,這是我的最愛。「我剛剛完成我最近想要開始動工的房子模型,你有沒有興趣啊?」

「你要蓋房子?」那時我的情感還有待加強,對所有的東西都不痛不癢。

「對呀!」難得看他笑的有點靦腆。「我想你也差不多開始動工了吧?」

「我的房子不用花太多時間,只要不會被人打擾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我正在想你會這麼說。」他喝了一口咖啡,「但是這算是我的夢想,一個十歲左右的願望,所以我很興奮。你可以試著理解興奮的感覺。」

現在回想起來,他真的對我很好。有大半的情緒是他教的,喚起我所有的感覺的也是他,只不過,方式狠了一點。「興奮?那你借我看看你的家吧!」

他手輕輕一招,那模型就緩緩的飄來。「看喔,這就是我希望蓋出來的家。」

「嗯,看起來真的很特別。」我小心的捧起模型看了看,一片黑暗籠罩,很多小箱子在空中浮動,到處都是樓梯。「你要記得加燈泡。」

「嘿!這可是我特別設計過的喔。」他高興的說,「仔細看看吧!每個小房間都不太一樣喔。你知道為什麼嗎?」

「要裝不同的東西?」我歪著頭又看了看。

他摸了摸我的頭,笑道:「對,尤其是最特別的東西,大部分都要好好的藏好。」

「例如說?」

「我平日最在意的就是書房,所以我自然是不會把書房放在很引人注目,但也不會隱密到窮酸的地方。」他指著一間浮在空中的房間說到:「這就是我的書房,要是你到我家,我一定帶你去。」

就是書房!

我邁開大?往通向他書房的樓梯走去。托他的福,我知道那樓梯的位置。

樓梯四周依舊是黑的,沒有任何燈光燭火,繞著直角,細而漫長。口中數到第一千八百四十四個階梯,我斷定:「這絕對是通向他書房的樓梯。」光要人爬這種樓梯,恐怕就會有很多體力、武力不夠的人陣亡。

我正猜測著樓梯的長度時,赫地,一扇聳直的,不見頂的大門,就那般硬生生的出現在我面前。

我有些傻眼,一間約在五到六樓的房間,下面居然空蕩蕩的沒有四樓、三樓、二樓、甚至是一樓。陡時,胃一空,雞皮全爬了上來。一個硬梆梆的巴洛克式建築,就這樣霸道的浮在半空中。

推門而入,挑高兩層樓的房間,四周聳立著黑褐色的書架,參差不齊的約莫有百萬本書吧?好一個有代價的博士。

地上舖著圓形巨毯,天花板上掛著幾展水晶大型弔燈。書房正中央有張原木的大桌和一張真皮滾輪式大椅,整間房間充滿了淡淡的檀香。

這時我不得不承認,一個天才到有多少的腦袋,就會有多少書,即使他天資聰穎。

我坐到那張大椅上,慢慢發現博士的另一面:當主人坐在辦公桌上時,可以馬上看到門口:防衛的象徵;桌上有大廳、庭院的監視器以及各個房間的攝影機按鍵:希望可以掌握世界的象徵。

數了數,大概有二十八個按鈕,但房間應該不會只有二十八個,而且沒有看到臥室的監視畫面。大概在別的房間裡吧?這樣分區著自己的空間:代表不容易信任。

研究完了監視按鈕,我打開那本破損凌亂的手札。

真的是他的筆跡。我敢用性命擔保:會用這種泛黃的潮紙寫字;寫文章的方式一小段一小段,沒頭也沒尾;字跡多變,沒有固定;全世界恐怕就只有他了。

○ 書中第一篇,工具:沾水筆,筆跡:工整

<內文>

『你......你......你是誰?』

『你不知道我是誰?』

『我當然不知道。』

『那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注意到周圍,一片漆黑,暗沉沉的。

無法呼吸!眼白裡的瞳一張一縮,巧妙的替代了脈搏。『這!這裡是哪?』一根根的寒毛倒束。

『這就要問你了。』

『問我?!』

『你還記得你是怎樣來的嗎?』

『我......我......我不知道。』聽起來真叫人喪氣,到目前為止只有一團亂。

『那還可真糟啊!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呢?』

『因為......因為我不知道......等等!您似乎什麼都知道呢!請您告訴我吧!我到底在哪裡?』帶有期望的,所以用了敬詞。

對方淺淺一笑:『我也不知道你在哪裡耶!或許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可以替你想想辦法。』

『對!對!名字!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我的名字......?』真的很糟,我居然連名字都給忘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嘻嘻!你居然連你的名字都不記得了?』對方一陣嘻笑,四周也不知道為何,慢慢明亮起來。

是個十七來歲的年輕女子,帶有智慧卻又有點憨羞、有些和煦卻又有些晦澀。她到底是什麼人?當下我的沒勇氣去問,如今的我也無資格證實。

『很有趣!你不記得你到這裡的方法、理由、去處,也不記得自己叫什麼、活著的目的是什麼,那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那雙冰冷但帶有孩童滑嫩的掌輕撫過我的兩頰。

像是得到母親的原諒似的,我突然全身放鬆,重重的呼出一口氣,從未放鬆過的肩,瞬時也垮了下來。

『孩子,你還小著,不用急著替自己找到必須踩踏的石頭。』她的眼神看起來是如此的包容也如此的悲傷:『沒有一樣東西可以按著命運一直走下去。』

那時,我好真的好想、那股衝動、那想要緊緊的抱住她。眼淚在眶中,滴溜溜的直轉,差點沒給它滑落。在文化的指導下,要求我這,命令我那,但沒有人會注意到我的情緒;他們只希望我微笑就好,不管我的需要。

『你可以哭的。只要是人,有感情的人,都有權力為自己抱不平,為自己流淚。』她緩緩說到,彷彿那是天經地義,不須透過感覺就可以理解的知識。

聽到這句話,我真的開始哭起來。我還以為我已經忘了怎樣流淚,但抽抽搭搭的,斷斷續續的,我開始述說著近日的不如意。

從天氣到地面上的坑、從工作到朋友、從不被認同到事情的失敗。

我本來不想說的,我以為我可以挺住,就像不久之前被人誤會、前一陣子工作的失敗、最近一陣子與同才相處的不愉快,被騙,被罵,被誤會......等等。

那些事情,好多好多......真的好多好多......多到數不清;但不論怎樣,我每次都還是笑著挺了過來,那很容易;我一直以為。

『辛苦你瞞了這麼多事。』她帶著一絲感情,即使她可能覺得這只不過是一件小事,她依舊尊重我的感覺:『但,孩子,我的朋友,你知道嗎?要是你不說的話,就不會有人知道你的想法,你的痛苦,你的不理解。』

『我......我以為大家都知道的。』鼻頭還酸著、淚還滑著,我說出我的想法。

『你能理解所有的人嗎?』

『不能。』

『那你怎麼會覺得所有的人都該理解你?』她頓了頓:『要是你不說,那全世界就不會知道你的想法。』

他真的一直都保持著淡淡的微笑,在我印象中。但他的笑容讓我看了很難過。當時的我讀不懂,我現在卻懂了:那不是微笑,那是在苦中作樂的笑容!

讀完後,我有種心酸的感覺,用指抹掉眼角無自覺的淚。才一小篇而已呀!這除非是當事人在描寫自己,否則怎麼寫的如此悲傷?那字?那味道?

但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我必須理解這段文字在說什麼。

他形容的女孩,是誰?文中提到她大概十七歲,那或許這篇就是在他消失前寫的。

收了雜念,我開始認真的讀第一篇,一遍又一遍。

就在有種快要抓住的感覺時,陡地一股異涼,我突然感覺到某種視線。

在無人的空屋,又沒什麼燈光的地方,這種感覺令人不是很愉快。

我快速的站起,小心的看看四周:屋內沒有別人,門外也沒有人。

難怪他會裝那麼多的監視器,黑暗的地方固然可以解放人的想像力,但有些想像力是會要人命的。

我又坐回去,想著他的形容詞。那個女孩我感覺好像在哪裡也看過?我跟他有一起看過哪個他很熟的女孩嗎?我習慣性的摸了摸鼻子,每次我在想事情的時候都會這樣。

陡地,又是一股視線。這次的視線還多了一絲恐嚇和威脅的味道。

我跳了起來,這次更加確定有人在看著我。

屋中依舊沒人,開了門,我這次還灑了探索針出去。沒有生命反應。

到底是怎麼回事?又摸了摸鼻子。

我注意到書櫃,小心的繞了一圈,意外的發現一面大鏡子,就藏在大桌的右後方。那面鏡子很大,不像是他會喜歡的鏡子,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把這面鏡子藏在那絨絲布幔後面。書架和書架間都各自掛著深色布簾,但只有這布幔後有面鏡子。

應該是這面鏡子的關係吧?所以才會有人的感覺。他為什麼要堅持不讓別人踏近自己的書房,但卻又放了一面鏡子,令人有種有人在房間的感覺?是他希望這樣?還是想要讓不速之客自行走人?還是,有別的用意?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仔細的不放過每個角落。我跟他都不喜歡照鏡子,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房間放這幹麻?他不是那種每天拉開布簾,顧影自憐的人。

中亞古老宗教中,曾經提過影像的奧秘;不少傳統的迷信中也有提過,要是打破鏡子的話,當時所映照到的人會倒楣七年。

這面鏡子很大,可以吃下整個人。我細細的看著,揮揮左手,鏡子裡揮了揮右手;搖搖右手,影子跟著我搖搖左手。一切正常,但又有某種說不出來的異樣。

鏡子裡的影像太立體了!我看著,打量著。每個細節,睫毛、細紋、到眼神。有種錯覺:這不是我。

我的手不知不覺的伸了過去,就在我快要摸到鏡子的那剎那,音響突然響了:是歌劇魅影,魅影出現的喬段。

我嚇了一跳,剛剛房間裡並沒有音響設備啊!

這屋子真的很詭異。當你以為你已經探勘完後,還是會不停的發現新的東西。是因為不是自己的家?還是這屋子正在看著你?

我轉身,想要去查音樂的來源,卻用眼角發現:當我轉身後,我鏡中的倒影居然沒有轉身,就用著那個跟我一模一樣的眼,繼續盯著我看,臉上還兀自掛著詭譎的笑容。

我身體動不了,像風乾後的醬糊,硬梆梆的;腦袋空白一片,背脊上滴溜溜的爬上惡寒,像是一條毒蛇般,緊緊的纏繞著,寒毛全部倒立。我有點不知所措,一滴汗水隨著時間的騰動,愉快的跌落到地毯上,消失不見。

這是什麼情況?

我在追查我朋友的下落,所以我到我朋友那超大的家;在他想介紹給我知道的房間中,觀看他寫的文章;接著事情進展很快,我居然在他的房間裡,發現一面可以盯著自己看的鏡子!

所有的東西到目前為止看來平順,事情也有發展的味道;但我現在該怎麼做?對於那面監視著、不友善的影子?

我並不迷信,我可以選擇直接把它打破;但一來這不是我家,不是我的東西;二來,要是我就這樣把它打破,或許我會斷掉到目前為止,唯一的線索。不過有人會跟自己的影子說話?它又有辦法回答?還是這是博士自己發明的作品?

對呀!對於這個傢伙來說,發明這種東西是有可能的。但他為什麼要擺在這?這鏡子有沒有什麼危險或者機關?這是我所不知的。

耳邊,歌劇魅影的音樂持續的響著。

好吧!他是喜歡歌劇沒錯,但為什麼他會選擇這首歌?又是在怎樣的條件下,這首歌會響起?是有人坐在他的椅子上?有人拿著他的那手札,坐在椅子上?書上有另外的裝置?還是有人發現鏡子?想要摸鏡子?看鏡子超過多久?還是待在房間的時間?還是,他早料到我會來,所以當有人在他書房中使用搜索咒時,他整棟房子就會活起來?

我不知道,想了很多可能性,也想到很多不可能。答案可能是多重的,也可能只有一個。現在它的設計者不在,就算真相只有一個,又有誰知道?

「高聲的唱吧!為我高聲的唱!我要帶你到音樂的國度!」魅影唱到,聲中還應著女主角那不停拉高的聲絲。

歌劇中,這個片段是魅影帶著半睡半醒間的舞伶,前往音樂的國度。

我對歌劇沒有特別的感覺,就是他聽著,我陪他。

歌劇魅影是他特別喜歡的一齣戲,出現在他書房我並不意外。

那一段歌詞大意是說,女伶被青梅竹馬找到,魅影在震怒下,透過梳妝台上的鏡子,把她帶到劇院的秘密地下室。

這女伶恍恍惚惚,可以感覺到魅影的威脅性,但卻又無法抗拒。她甚至連魅影到底存不存在都不確定,她唯一能確定的是,真的有個魅影存在她的心中。

我慢慢的轉身,直覺到這影子雖然令我不很愉快,但卻是他留下的線索。

這次,當我轉向鏡子時,鏡中的身影乖乖站直。

黑髮,金邊鏡架,冷硬的表情,眼睛彷彿在打亮著商品。

這就是我?在鏡子中?

我學著看到自己。

慢慢的,慢慢的,靠近,鏡子裡的我,伸出右手。

我乖乖的也舉起右手,宛如他是本身,我才是他的倒影。影子走近我一步,我也走向他一步,就剛好在我們兩個可以接觸的位置。

時間應該只有三秒鐘,但卻意外的長。

我跟他握到手了!那種觸感,那種熱度!

就在眼睛還來不及適應,另一個暗到令人發暈的地方前,我感覺到了!我真的碰到一雙溫熱的手。

在我碰到的剎那,我跌近另一個空間。一個我沒有辦法用搜索網抓到的空間。

這整個房間不應該存在。當我在外面使用探勘術時,我很確定這是一個飛在半空中的正圓柱體房間。怎麼會在鏡子後面多出一塊莫名的長條形房間?

震驚大於不解。我滿腦疑惑。

很好,我目前似乎是了解他的留言,所以我找到了他書房中的秘密,來到專屬於他的國度。但接下來呢?

我想起身上的那本手札,手一摸,好險有在身上。這裡詭異到,連剛剛帶我進到黑暗的門都看不見。

應該可以繼續唸下去了吧?

我召喚浮燈,一連點了十座蠟面,房間才有些微的燈光。這個房間可以把燈光吞噬,平日只要一座蠟面就可以照亮一間大教室的!

○ 書中第二篇,工具:原子筆;筆跡:狂傲

<內文>

我想,我是瘋了,但卻又瘋的如此自然。

有誰會相信我所做的這一切?

看著她,我感覺到我的存在。對於我,她是一為使我世界開始旋轉的天使;但對於別人呢?

她會成為世界上炙手可熱的工具。

她,只會,成為工具!

我不能讓高貴的她變成染血的工具,我不要再讓我的東西染血了!

那些自以為是的豬!

老是一相情願的希望把我的東西做成有用的廢物!

她走到我身後,輕輕的環住我的雙肩。

『放心吧!我不會讓他們為所欲為的。』她的保證,讓我知道她的擔心。

『放心吧!我不會讓他們為所欲為的。』我不會成為她擔心的來源。

我要讓她出去!離開這片黑暗,擁抱嫵媚的陽光,親吻柔軟的大氣,跌臥在芬芳的土壤中。

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裡,這種被黑暗攫獲的囹圄!

她是溫柔的、可親的、高貴的、令人敬仰的。

我願意留在這裡,這片黑暗,

只求可以讓她光明正大的在外面遊蕩,

哪怕是一天也好。

『我愛你!我的朋友!』她把頭埋在我的胸口。『就算要走,我們也要一起走!我不要沒有你的世界。』

我忘了她可以讀出我的思路。

『我也愛你!我的神!』我也低下頭,嗅著她頭髮的清香,彷彿世界只有彼此。『我不會自己回去,我要帶你一道去!』

我會去試著使別人和我妥協,或者和她妥協。

我衷心的希望。

在書上有些被別的學者劃上的紅字。

有些人在看過這本短短的故事後,說:博士雖然頭腦好、智力也高,但文筆有待加強。一篇好的文章不該重複出現一樣的文字,一樣的對話,一樣的段落。

那是小說的常識!我對著紅筆有些惱怒;線索居然可以隨意加上眉批?

這是線索啊!不是真正的小說!

她跟他說的話,幾乎一樣。這到底有什麼涵義?

心中閃過我進入這個空間的畫面。

會不會是鏡子?他在跟鏡子說話?世界上有幾個人可以說出一樣的話?

他所謂的黑暗會不會就是他自己的家?

那個女孩沒來由的就出現了;那傢伙足不出戶的,怎麼可能會隨便的就帶別人回家?

我跟他之所以可以這麼快被政府發現,其實有很大的原故。

我想很多人也應該想像的到,在公元五千年後,因為人口爆炸,整個地球被毀了一半。

世界上早就沒有所謂的國家或者民族,是以前人所謂的大熔爐。

那時的人類開始推廣精英存活論。所有的誕生都必須經過挑選,被檢視過的基因,被檢視過的人種。

說來也很好笑。明明是人類自己發明出來的理論:達爾文進化論;在那時,卻變成了人吃人的合法保障。

我跟他都是那時候的產物,科技下的產物。

沒有性別,基因都經過挑選,沒有遺傳疾病,只甚下當代眼光裡的天才。

一堆天才的合作下,人類的歷史越寫越快。

可能只有五秒鐘的差異,新的人類就開始研究法術,新的人類開始突破所謂〔新科技時代〕,新的人類開始發現舊人類不肯接受的事實。

想想,在新科技時代的舊人類還聲稱,他們是突破科技時代的新人類,未來的人類不會再有更新更快發現科學的日子。

現代的科學家不經莞爾:「要是他們知道,現代人不用石油就可以用法術在天上跑......。」

直到我和那傢伙出生的前幾年,精英風才慢慢淡去,人類又漸漸的恢復國家概念。

我跟那傢伙是某間國立秘密實驗室裡最後的產物。

所以我們被密切的注意應該也是理所當然的。

換句話也就是,我跟他會混熟,或許也在實驗室的掌握內。

在更進一步的解釋,我跟他都是中性體。沒有所謂的男生女生,正確的說是,我們在必要的情況下可男可女,但保持著中性體工作會方便很多。

我跟那傢伙算是『真正』的朋友:沒有性別概念,沒有是非觀念,沒有所謂你的我的,保存個體意識的,彼此幫助的,沒有刻意迴避的,沒有佔有意識的,朋友。

我們唯一共有秘密就是,在為政府工作。

他會不會是在工作太累,回到書房後,看到鏡子中的自己,錯把自己當作別人了?

那個女孩。

或許就是他自己。

那書房是真的很暗啊!

不過要是我所想的是真的,那,那傢伙是真的瘋了。

他要怎麼帶影子出門?他怎麼跟鏡子擁抱?

要是就是自己的影子的話,可以讀出自己的心意那也不足為奇。

腦袋轉了一圈,

所以我才感覺的到我自己的溫度嗎?

這真的是那傢伙留下的線索嗎?

真相好像大白了,但感覺還是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好像一直有某種直覺在說:「快點!快點看到我!」但燈光卻一直打不到他身上。

我唯一確信的是,這傢伙一定是躲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跟著他的鏡子度假?說不定在過個二十年他就會抱著他那面心愛的鏡子出現。

我無奈的笑了一下,很詫異的發現,又因這傢伙,我學會了他最拿手的苦笑。

站起身,再度張開搜索網。我得找到門才能離開這間房間吧?

但真的很詭異!當搜索網一開,房間突然亮了起來,門口就在我眼前。

我在下樓的時候又為此作了一個結論,這屋子真的有讓人發瘋的本錢。

我按著習慣,一邊注意腳下,一邊喃喃的數著階梯:「一千八百四十一......一千八百四十二......一千八百四十三......?!」我上來的時候明明有一千八百四十四個階梯啊?怎麼少了一階?

不可能是我數錯,我經年累月的經驗教導我,在不熟悉的領域要格外的小心。我不管到哪裡搜索,連長廊走幾步到盡頭,我都一清二楚,沒有理由在這種氣氛詭異的房子中,粗心的算錯數字。

我感覺到一種不祥的預感,空氣在額頭上凝結。

我聽到,就在不遠的樓梯上,大概在相隔一百階的地方吧?隱約傳來淡淡的、熟悉的、腳步聲。

那是我不久前才聽到的腳步聲,我很確定。聽著聽著,伴隨腳步聲而來的,我還聽到另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一千八百四十......一千八百四十一......一千八百四十二......?!」

老天爺!我發誓!我那時絕對處於解離的狀態!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有勇氣轉身回頭去看,

但我知道,

我在逃離那間,唱著瘋狂音符的,隱約跳著歡迎媚惑之舞的,到處充滿著尖叫聲的,屋子前,

我看到自己的影像,不,不能再說那是影像了!

我看到我自己,

就是那個當初令我看到全身發毛的,

站在鏡子裡的,

用著那種獵補者笑容的,

我,

就在比我高一階的樓梯上!

我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居然會沒有注意到有那麼多被幻術或者麻藥,迷惑住的其他冒險家,就在不遠的黑暗中,發出見鬼般的慘叫?

◎◎◎◎◎

衝回辦公室,我開始意識到我的恐懼。

好傢伙,這可是我第一次這麼清楚的摸到恐懼的外形。

「組長?您回來的真早。要不要幫您準備一些食物?」秘書彥發現到我的異常,關心道。

「不用費事,幫我把最近更新的資料全部拿來就好。」我得暫且緩一緩情緒,順便看看其他失蹤十四年的檔案,說不定可以找到什麼線索。

資料厚厚一疊,那個要命的長官,該不會把所有十四年前的失蹤案全丟到我這裡了吧?

看著那堆可敵國的資料,十四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這麼多人消失?

資料一:生化革命的龍頭;資料二:秘密生物革命黨的頭頭;資料三:微分分子檔的首席......?!

都是某某首席的頭頭,更重要的是,幾乎全部都是生物革命界的老大。

我是不是忘了什麼?

那傢伙也是生物革命界的超級博士啊!他們會不會有什麼共同點?

畢竟這些失蹤人口的資料很難得聚在一起,給同一個搜索師搜查。

上一屆的搜索師被其他政府發現,使得這國家的領袖氣了很久。所以隔了那段搜索師的陪育期後,他馬上就開始到處找尋搜索師。

不過,就我看來,這政府就算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搜索者,也不會善加利用,一天到晚只顧著把失蹤人口報給我。

要搜索者找失蹤人口簡直是大才小用。

更何況我對這種事本來就沒有什麼興趣。微皺了一下眉,我現在是為了把那傢伙找出來,所以才乖乖的接案子。等到我找到那傢伙,我馬上開溜。畢竟找人時要用到很多特權,所以不待在政府裡工作,有些東西根本沒辦法碰。

就例如那傢伙的手札。

我隨手又抽出筆記,隨意的翻著。

才寫了兩篇,怎麼算是小說?那些評論家根本就是睜著眼,說瞎話。

我左看看、右看看,真的就那兩篇?我有點不信。

拔下一根頭髮,召起探測針,小心翼翼的就插在那本書上。

突地,我讀到另一種感覺。

應該有一頁,或者說,有幾頁正在呼喚我,但我沒有看到。

我一頁頁的重翻,赫然找到被黏起來的幾頁。

那不曾被人發現的幾頁。

○ 書中黏頁,工具:暗褐色的液體。(雖然不是很想承認,但那些紅色的液體,應該是......是誰的血......?);字跡:狂暴

<內文>

我受不了那些傢伙的推測和猜忌。

這世界上到底還有幾個願意無條件相信我的人?

哈哈!我臉上又掛上苦笑。

除了我之外,恐怕已經沒有別人了吧!

那些傢伙一直想要阻撓我,不想要讓我得到我喜愛的人。

我絕對不會原諒他們!

他們以為他們是誰?那些一天到晚只想為我安排這、安排那的人!

我現在已經有我的最愛了。

我聽令於她,遵守她的規則;我要永遠的愛她,擁抱她,讓她沐浴在晝的閃耀、夜的淨雅。

我會解決一切的,不論如何。

他們不答應,我依舊有我自己的辦法。

我會,

讓他們,

沒有辦法,

不答應。

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解決。

● {接下來有幾頁破損,接著能看懂的字繼續}

○ 書黏頁,字跡:白筆,寫在黑紙上。草書,格式:某種祈禱性的咒語

<內文>

吟唱吧!

假如人類還有心的話。

讓我們來聽聽看,被恐懼所統治下的歌聲

會是如何?那些堅稱著還有心的人。

到底還有幾個人記著

對岸上的那個人?

那個自稱為上帝的人,

被一

名為死亡的海水包圍。

還記得的人,

有幾個會為了上帝

跳進死亡,

奮不顧身,

即使是游,

也要游到對岸?

假若真的有願意跳進死亡的人!

歌詠吧!祈禱吧!

只會攤著聖經,

自稱為神的信徒的人,

神就要來了,

就要來

帶走,祂的信徒了!

看到最後,我心冷顫了一下。

這種格式,這種文字,這種筆法,這種紙料,除了他,沒有別的人可以拿到。

那種怨毒,那種詛咒,那種瘋狂,那種悲傷,除了他,我曾經還在另一個地方看過。

那個我不願拿,不想拿,不想去想,不想知道,不想猜測的地方。即使我已經隱隱猜到結果:潘朵拉的盒子,現在就愣愣的躺在我桌上。

我掙扎了很久,很久;那一秒鐘,有如二十個人類可數的世紀那般長;其中包含著那麼多的困惑,那麼多的不解。

我沒有潘朵拉的好奇心,但想要讓他有辯解的心卻驅使我拿起,另一疊厚厚的檔案紙。

「組長?您又要出門了?」秘書彥手上拿著我熟悉的純咖啡和煎餅。

我慢慢的也培養了很多與人相處的關係,慢慢培養出感情,慢慢培養出一些讓別人佩服我的地方。

這些都是他教我的,他教我的......。

心緒很雜,但我現在終於可以看出秘書彥的擔心。

「是啊!謝謝你總是幫我打點好一切。」

「組長?!」秘書彥有些錯愕,這是他有史以來頭一次聽到我的誇獎。

我真很傻,一個人再怎麼有自信,怎麼有笑容,那應該都要建立在很多人的鼓勵和認同下。

他就是一個例子,為了教我,他居然做到如此。

是我害了他。

我要去找他,緊緊的抱住他,跟他道歉、跟他道謝。

「組長,請小心辦事。」秘書彥露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笑容。

那不算是神的笑、美的笑,但是,那是一種鼓勵、相信、認同的笑。

在鏡子裡的她,那個攫住他的心的她,是不是也常常流著那樣的溫暖?

我衝出辦公室,手裡握著另一份資料,快速的來到無想山的山巔。

在那全世界最高的山上,我再度張開搜索網:「找到這個傢伙!這個十四年前殺了所有生物界天才的傢伙!腐屍殺人魔!」

確認好方位的下一瞬間,我也用著另全世界聞之色變的空間術來到一座荒山的山眼。

那我早在十四年前就跟他學會,但卻死也不想承認這就是空間術的法術。

剛到達,我就看到我熟悉的那張臉。

那傢伙的表情還是跟十四年前一樣,悲傷卻帶著寧靜,優雅卻帶著微笑。

「你還是來了,我在算日子,也覺得你差不多可以找到我了。」

一片落葉成著風,浮過影子,他怡然的坐在木屋前的搖椅上,身上披著禦寒用的方巾。

「你知道我是怎樣找到你的嗎?」

「不是很確定,但卻可以猜的出來。」

「那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你不好奇我是怎樣知道你會出現的嗎?」他轉移話題。

「因為你的房子?」

「可以算是。你應該也發現了那面鏡子。那是最後一項發明,或者也可以說是發現。」他溫柔的笑著,看上去有些弱不經風,但我恐怕是世上唯一了解他實力的人。

「那......」

「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吧!你是我在世界上唯一不會刻意去欺騙的人。」

「那些人是不是你殺的!」像是在辯稱自己沒有偷吃自己藏起來的糖似的,我真的很希望對方肯接納我,或者,為我找些理由。

「不是。」他斬釘截鐵的答道。

「那為什麼我搜索殺人魔卻會找到你?」我很失望,感覺頭重腳輕的:他居然當著我的面騙我!他忘了我是搜索者嗎?

「因為......那些人是我殺的。」暗處傳來悠悠的聲音,居然又有一個那傢伙走了出來,那個臉上依舊掛著苦笑,傷痛卻帶著和平,失落卻帶著希望的傢伙。

「你......你......?!」我瞪著眼睛說不出話。

「對不起,因為我實在是太愛她......,就如你所見,」中間停頓了好一陣,「......我太愛她了,所以我把她實體化,把所有對她會不利的人、事、物,全部掃除。」

那傢伙溫吞的走到另一個自己旁邊,小心的替她披上一件毛衣,輕輕的抱了一下她的雙肩。

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會有同樣的一個人,不可能會有一模一樣的人!

我瘋狂的搖著頭,試圖甩開我已經知道的事實!

「不可能!不可能!」難怪他會說她會成為炙手可熱的物品,有多少人恐懼死亡,哪種不可以摸到的東西!

這傢伙把全人類最大的願望、全人類最大的恐懼實體化了。

有了她,世界就不會有所謂的結束;不會有所謂的開始。掌握了死亡,等於掌握了永恆啊!

「除非是神............?!」他的那篇祭文?!

我呆呆的看著他,他身上宛如依舊躺著不知名人士的組織液,緩緩的順著他的涓絲、衣的皺褶而流。多麼落魄的神啊!手上沾滿鮮血的死神!

我眼眶漸漸爬上無稱謂的燥熱,在兩股清淚中,他還是保持著苦笑:「我想,依你的聰明才智,你應該已經知道那面鏡子就是創造複製人的契機了吧?」

在我還沒有消化他的話前,他們身後的小木屋走出另一個讓我吃驚的影子。

那是我,是在那傢伙屋裡看到的我!

我看到另一個我,快步走進,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會傷害你的!我上次只是想告訴你,我永遠以你為榮!我沒想到你會被嚇到。」他開心的吐了吐舌頭,就像小孩子在惡作劇。

更詭異的是,我居然能夠體會,我想對自己開玩笑的心情。

不知道為什麼,我也能感覺到所謂的鬆懈。他看起來並不如在暗屋中的令人恐懼,他是如此的有感覺,學會包容、愛人、高尚和所謂的七情六慾。

「我實在是不想離開你,我最親愛的朋友。」博士說到,「但我敬慕你也是因為你現在的成就、現在的努力、以及你所努力在存活的世界,所以我不想帶走你。請你容我留下一個可以令我解憂的替代吧!」

我激動的走上去,緊緊的抱著他,口中含含糊糊的也聽不出是道歉?道謝?還是責備?

在太陽下山前,我離開那裡。把那裡當作埋藏的秘密。

我不會再回到那,那裡不是我可以到達的地方。

我發誓我會幫他處理掉那面為了指引我而留下的鏡子。

死神,為什麼要當死神?

就是因為他有所喜愛的人,所以他才會對他的她獻上她專屬的生命。

那裡,算不算是天堂?哪裡,又不算是天堂?

下山,看著水波。

我知道被激起的濂漪總有撞到岸邊的一天;但世界實在太奧妙,我不強求過程和結局,只要知道是哪顆石頭落入水中,已經足夠。

山上隱隱繞著一首輕快摯熱的歌,那種最完美男少音的美聲,伴著群飛的野鳲劃過天邊最後一道夕虹,令我淚水又輕輕滑落。

他的歌一向是我最愛聽的,直敘而有內涵!但那些歌詞,卻讓知道內情的人,如此不安!到底是誰,使的這樣純潔簡單的生物沾滿鮮血?

「我愛你,直到天老地荒;

我將把自己獻給,

闇間的狄斯;

再將貝德麗采的祝福,

掛在另個自己的項上......

那位我所深愛的人,

願你因祝福得到永遠,

得到永恆,

獲得我去竊取的,

靜止的時間。

我愛你............」

歌聲唱出了雲、招來了霧,在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的山頭,長年盤據。

NO.616 | 更新時間:2010-09-27 | 點閱:1429 | 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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