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打哪兒來的啊?」我在社區警衛室的門口前面填表格時,有個十來多歲的小朋友問我。不過,我當他童言童語的,並未答腔。
「喔,有問題。」
「有問題?什麼意思。」我心裏想著。
這真是個令人厭惡的感覺。自從我剛才大包小包地把行李放在警衛室門口後,便引來全部在社區周遭活動的居民圍觀,每個人都用奇特的眼光在看我,彷彿我是個異樣的怪胎、另類的奇人。
怎麼了?
我穿著一件印有可樂熊的深藍色T-shirt,一件Levi's 501的牛仔褲,一雙黃色的牛皮鞋,一身輕鬆的裝扮,怎麼樣也不像個奇裝異服的痞子,幹嘛這樣看我。
「喔,是了。」我在心裏猜測著。畢竟,現在這個社會是一片居安思危的呼聲,尤其看到我纔剛要搬進來住。更重要的是,這些人彷彿正在用他們有限的記憶,過濾我會不會是哪個從外地異鄉躲來避難的嫌疑犯。
唉,都是電視害死人。老是播放一些殺人放火的悚人案件,難怪社區裏的每個人都在看我。我不喜歡這種滋味,對於被人用異樣眼光盯著看的情景,挺介意的。那像是通關前被人赤裸裸地全身搜查一番,又像是全身上下佈滿了粗細不等的條碼,唯恐在進入警衛室的當口,會有「嗶──嗶──嗶」的警鈴聲作響,將我禁絕在外。
總之,那個感覺像被當作是犯人。
「你到底從哪裏來的啊?」
「從台北來的。」面對小孩不停的追問,我不耐煩地回答。
「為什麼要從台北搬來三芝?」
「因為工作需要啊。」
小孩的瞳孔像是一只掃瞄條碼的掃瞄器,不停地用那閃著紅光的銳利神色,朝我全身上下scan了一番。
「你是做什麼的啊?」
「服務業啦!」
我不想再接腔了,免得這人小鬼大的孩子愈問愈多。我趕緊把警衛室要我寫的一些文件填完,便右手提著一只大皮箱,左手腋下夾著一床被席,手上又提了一綑的書,後面還背著一只大背包,走向我住的那幢大廈,再坐電梯到我新租的住所。
這處社區擁有十幢互相連接的大廈,每棟大廈都有十層樓高。而我的住處在三樓,有二十多坪,有一間客廳、主臥室、浴所和廚房,還有一個面向兩邊的陽台。這樣的大小,已經足夠一個小家庭在這裏共組一個新生活了。裏面並沒有特別的擺飾,只有一個深褐色的大桌子和一張人造皮做的黑色沙發。接下來,就要看我如何擺設了。
我的住所裏面有兩道警報器裝置。一道設在門外,一道設在客廳,只要絲毫不正常的動靜都會驚動主機設在警衛室的系統,然後立刻亮出血紅色的燈光,出示警衛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此外,天花板上還有一道空氣警示器,設在廚房的上方,假如油煙數值超過標準,它就會「鈴──鈴──鈴」地響個不停。
不知怎地,對於這些都市房子裏慣有的標準配備,我有種感慨,總覺得人跟環境之間蘊含著一種緊張的氣氛。人類彷似硬要將自己包裹得緊緊地,才會覺得安全。人與人之間也是一樣。社會風氣的敗壞,惹得小孩子就變得世故,從小就對外人佈下層層的防禦網。我開始覺得迷惘,腦海中浮現的是過去「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無為景況。
「叮──咚」有人按門鈴。
我停止思索,將掮在肩上的背包卸下,轉身開門,看到一位中年女子帶著兩個身材矮小的小朋友來叩門。
「嗨,你是剛搬進來的吧?」
「嗯,是啊。」
那中年女子身穿幾何花紋的深紅色上衣,配上一條黑色的過膝裙子和一雙白色運動鞋。而那兩位躲在她身後的小朋友,一男一女,穿著綠白相間的上衣,配上全綠色的長褲和一雙mark有小叮噹的氣墊鞋。從他們童稚的神情中,藏有某種淳樸的質地。
「喔,我剛剛看到你從警衛室過來,便順道來看看。」
「嗯。」
「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她向房間望了望,惹得她身後的兩個小孩也搖頭晃腦地朝裏面張望。
「現在不需要,謝謝你的關心。」我向她點了點頭。
「沒關係,我剛好是你樓上的住戶,也是這棟大廈的義務管理員,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別客氣,儘管說。」
「謝謝你。」
我和她聊了片刻,那兩位小朋友也圍在我們的身旁,像是在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
「喔,對了。你不用太在意剛剛那麼多社區居民圍在身旁看你。」她彷彿突然想起些什麼,對我說:「你知道嘛,現在這個社會,大家總是處處提防著別人,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反而覺得很奇怪。」
我只點點頭,不回話。
「好了,我們要走了,這兩個小鬼頭還要回去做功課呢!」
「嗯,謝謝你的關心,bye!」
我關上門,心裏覺得甜甜的,卸下沉重的包袱,我準備開始我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