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 獎 感 言 ─ ─ 老 實 說

在 撰 寫 論 文 的 縫 隙 中 ， 用 極 短 暫 的 時 間 寫 小 說 ， 是 一 次 驚 險 的 嘗 試 ， 面 對 單 薄 的 內 容 ， 自 己 都 覺 得 難 為 情 。 這 是 一 篇 撿 拾 生 活 中 真 實 事 件 的 斷 簡 殘 篇 ， 然 後 融 入 自 己 的 淺 薄 觀 點 而 成 的 小 說 ， 如 果 有 人 讀 到 它 ， 希 望 能 做 如 是 觀 。 小 說 的 焦 點 自 然 不 是 同 性 戀 ， 而 是 針 對 有 關 性 意 識 / 知 識 被 扭 曲 的 問 題 提 出 反 省 ， 說 穿 了 ， 也 沒 什 麼 新 意 。

寫 小 說 是 一 種 發 洩 ， 由 於 它 的 本 質 是 虛 構 ， 而 虛 構 需 要 熱 情 。 熱 情 建 立 在 對 社 會 的 關 注 上 ， 只 要 熱 情 不 減 ， 小 說 就 不 會 絕 種 。

日 後 我 會 讓 這 篇 小 說 更 加 豐 富 。

小 剛 聽 到 血 的 聲 音 ， 撲 通 撲 通 ， 像 是 雨 滴 打 在 芭 蕉 葉 上 ， 然 後 以 寂 靜 的 姿 態 ， 劃 下 一 道 優 美 的 弧 線 ， 滑 入 水 塘 中 的 聲 音 ； 他 感 到 血 像 泉 水 從 地 底 冒 出 來 一 樣 ， 清 咧 而 甘 美 … …

醫 生 拿 起 一 隻 擦 得 晶 亮 的 鉗 子 夾 住 小 剛 腫 脹 的 部 位 ， 然 後 操 起 冰 涼 的 手 術 刀 ， 在 他 因 過 度 充 血 而 青 筋 暴 露 的 陰 莖 上 ， 溫 柔 地 劃 下 第 一 道 口 子 ， 醫 生 使 得 勁 很 輕 ， 技 術 很 好 。 小 剛 聽 到 血 的 聲 音 ， 撲 通 撲 通 ， 像 是 雨 滴 打 在 芭 蕉 葉 上 ， 然 後 以 寂 靜 的 姿 態 ， 劃 下 一 道 優 美 的 弧 線 ， 滑 入 水 塘 中 的 聲 音 ； 他 感 到 血 像 泉 水 從 地 底 冒 出 來 一 樣 ， 清 咧 而 甘 美 ， 英 俊 的 醫 生 關 心 地 看 著 他 的 臉 ， 讓 他 覺 得 很 幸 福 。 小 剛 很 想 看 看 自 己 的 樣 子 ， 他 偏 過 頭 ， 從 醫 護 人 員 洗 得 雪 白 的 手 術 衣 上 ， 看 見 一 抹 灰 色 的 臉 ， 那 張 臉 也 正 以 同 樣 卻 相 反 的 角 度 凝 視 著 自 己 ， 他 聽 到 灰 色 的 臉 告 訴 他 ， 老 師 不 會 來 了 ， 他 反 駁 道 ： 「 你 胡 說 ！ 」

在 一 片 昏 暗 的 蜃 影 中 ， 我 驚 訝 地 看 到 母 親 一 抹 美 麗 的 陰 森 微 笑 。 驚 醒 後 ， 才 發 現 又 是 一 場 噩 夢 。 是 她 ， 應 該 沒 錯 。 在 我 八 歲 上 小 學 二 年 級 的 時 候 ， 母 親 就 跟 一 個 男 人 跑 了 ， 那 個 臊 狐 狸 模 樣 的 母 親 ， 漸 漸 在 我 心 中 成 為 模 糊 的 印 象 ， 揮 之 不 去 的 是 殘 留 在 記 憶 深 處 的 胭 脂 花 粉 ， 父 親 說 ， 那 是 誘 惑 男 人 用 的 。 父 親 在 母 親 走 後 ， 沒 有 掉 一 滴 眼 淚 ， 更 沒 有 埋 怨 ， 他 將 母 親 遺 留 下 來 的 物 品 打 包 後 ， 扔 進 了 垃 圾 桶 ， 第 二 天 起 來 ， 彷 彿 沒 事 發 生 過 。 後 來 ， 我 輾 轉 耳 聞 母 親 和 一 個 小 她 十 二 歲 的 年 輕 男 人 同 居 ， 並 且 還 墮 過 兩 次 胎 ， 那 男 人 是 某 醫 學 院 的 學 生 ， 主 修 婦 女 生 理 衛 生 。 這 個 後 來 失 去 子 宮 的 女 人 ， 在 服 飾 界 大 放 異 彩 ， 她 自 創 品 牌 ， 擄 獲 了 無 數 中 年 和 即 將 步 入 前 中 年 期 女 性 的 信 賴 ， 我 想 這 和 她 的 生 活 經 驗 必 定 有 很 大 的 關 係 。

你 躺 在 手 術 台 上 ， 心 裡 默 默 數 著 秒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 ， 對 了 ， 五 天 前 ， 老 師 還 告 訴 你 不 要 想 太 多 的 ， 十 九 歲 ， 才 大 二 呢 ， 別 急 著 把 自 己 的 戀 愛 對 象 定 於 一 尊 ， 「 你 應 該 好 好 的 選 擇 對 象 」 ， 老 師 當 時 這 樣 對 你 說 。 其 實 你 知 道 ， 老 師 交 過 好 幾 個 男 朋 友 ， 而 且 還 有 過 腳 踏 兩 條 船 的 紀 錄 ， 然 而 你 總 是 將 老 師 的 行 為 合 法 化 ， 你 這 樣 一 個 「 仲 裁 者 」 的 角 色 有 什 麼 正 當 性 ？ 你 這 樣 做 ， 只 是 一 種 逃 避 的 形 式 罷 了 。 白 衣 天 使 們 像 蝴 蝶 般 在 手 術 室 內 穿 梭 ， 翅 膀 上 點 綴 著 或 大 或 小 的 紅 點 ， 在 強 烈 手 術 燈 的 照 射 下 ， 你 開 始 感 到 昏 眩 ， 你 隱 隱 約 約 看 到 一 片 黑 色 的 景 物 在 晃 動 著 ， 突 然 間 ， 黑 影 凝 聚 成 老 師 的 口 腔 ， 你 感 到 一 陣 芳 香 襲 來 ， 那 是 混 合 著 薄 荷 和 龍 尾 草 的 味 道 。 老 師 黑 亮 厚 實 的 嘴 唇 在 你 面 前 歙 合 著 ， 很 具 挑 逗 性 ， 你 不 由 自 主 地 嗟 起 雙 唇 ， 口 腔 內 開 始 分 泌 唾 液 。

我 的 父 親 是 村 裡 唯 一 的 知 識 分 子 ， 表 面 上 大 家 對 這 位 年 輕 的 大 學 講 師 都 格 外 敬 重 ， 但 背 地 裡 卻 笑 他 不 是 個 男 人 ， 因 為 他 的 老 婆 ， 我 的 老 媽 讓 他 帶 了 綠 帽 ， 成 了 個 龜 蛋 。 有 一 次 我 跟 我 的 鄰 居 ， 也 是 我 的 同 班 同 學 狗 崽 因 為 一 言 不 合 打 起 架 來 ， 這 個 狗 崽 子 竟 然 在 大 庭 廣 眾 之 下 罵 道 ： 「 我 ╳ 你 老 爸 ！ 你 爸 沒 卵 葩 ！ 」 「 ╳ ！ 我 爸 沒 卵 葩 那 款 我 ？ 」 我 反 擊 道 ， 接 下 來 便 是 一 連 串 更 不 堪 入 耳 的 對 罵 字 眼 。 十 年 後 ， 狗 崽 成 了 一 清 專 案 的 對 象 之 一 ， 而 我 則 莫 名 其 妙 成 了 大 學 生 ， 我 那 個 「 龜 蛋 父 親 」 也 升 為 專 任 教 授 。 我 的 爺 爺 奶 奶 外 公 外 婆 早 在 我 上 小 學 前 便 相 繼 去 世 ， 我 的 龜 蛋 父 親 和 臊 狐 狸 母 親 離 異 後 ， 便 祇 剩 下 父 親 和 我 「 相 依 為 命 」 ， 但 是 家 裡 經 常 有 父 親 的 學 生 來 家 裡 和 他 討 論 功 課 ， 我 問 他 為 什 麼 沒 有 大 姊 姊 來 家 裡 ， 他 總 說 ： 「 女 孩 子 不 方 便 。 」

老 師 曾 經 不 只 一 次 和 你 接 吻 ， 你 清 楚 老 師 喜 歡 自 己 ， 卻 又 忍 不 住 出 去 「 拈 花 惹 草 」 的 心 理 ─ ─ 這 和 你 從 一 而 終 的 個 性 迥 異 。 我 知 道 你 是 個 個 性 敏 感 又 心 思 細 密 的 男 孩 ， 皮 膚 白 皙 ， 骨 架 纖 細 ， 舉 止 溫 文 儒 雅 ， 但 是 和 一 般 對 男 孩 子 的 負 面 評 價 ─ ─ 「 娘 娘 腔 」 不 同 ， 這 也 是 老 師 喜 歡 你 的 緣 故 。 你 和 老 師 接 吻 時 ， 四 片 顫 抖 的 器 官 交 熾 著 ， 老 師 啊 老 師 ， 你 心 裡 想 著 ， 別 再 流 連 路 邊 的 野 草 了 好 嗎 ？ 但 你 始 終 沒 說 出 口 ， 因 為 老 師 準 確 地 看 穿 了 你 的 心 思 。 老 師 用 力 吻 著 你 ， 讓 你 馬 上 墜 入 一 種 說 不 出 的 癲 狂 氛 圍 ， 讓 你 發 瘋 似 地 為 他 奉 獻 。 一 番 廝 殺 後 ， 你 軟 弱 地 靠 在 床 緣 ， 看 著 老 師 穿 好 衣 服 溢 出 你 的 視 線 ， 這 幾 乎 成 了 你 們 之 間 交 往 的 模 式 ， 有 幽 默 ， 也 有 趣 味 。

你 還 記 得 阿 堯 嗎 ？ 我 相 信 你 記 得 。 阿 堯 跟 你 很 像 ， 但 又 比 你 內 向 得 多 ， 他 是 當 時 班 上 不 會 罵 髒 話 的 稀 有 人 種 。 國 中 上 健 康 教 育 的 時 候 ， 「 大 奶 仔 」 找 了 一 個 男 老 師 ， 替 她 代 第 十 四 章 和 第 十 五 章 的 課 ， 阿 堯 是 學 藝 股 長 ， 他 跟 我 說 ， 他 讓 那 個 代 課 老 師 簽 代 課 單 的 時 候 ， 屁 股 被 摸 了 一 下 。 當 時 他 羞 紅 了 臉 ， 馬 上 跑 到 廁 所 脫 下 褲 子 檢 查 有 沒 有 長 出 爛 瘡 來 。 我 每 次 只 要 想 到 這 件 事 就 狂 笑 不 已 ， 他 和 你 在 Bar裡 認 識 的 Barry截 然 相 反 ， Barry告 訴 你 ， 他 很 小 的 時 候 就 知 道 自 己 沒 有 男 人 活 不 下 去 ， 他 到 處 告 訴 別 人 自 己 的 男 朋 友 多 好 多 棒 ， 這 個 Bar裡 的 女 王 ， 玩 遍 天 下 無 敵 手 ， 老 師 諄 諄 告 誡 你 ， 這 種 人 最 好 保 持 距 離 。 老 師 太 保 守 了 ， 你 對 我 說 。

醫 生 用 眼 角 瞟 了 瞟 你 ， 你 對 他 報 以 無 上 的 敬 意 。 當 你 穿 著 雪 衣 走 進 醫 院 大 門 時 ， 你 很 慶 幸 三 月 的 溫 度 並 不 會 造 成 你 穿 著 上 的 尷 尬 ， 春 天 來 了 ， 但 仍 是 乍 暖 還 寒 。 脫 下 雪 衣 後 ， 醫 生 被 你 嚇 了 一 大 跳 ， 也 難 怪 ， 你 才 十 九 歲 啊 ！

「 幾 個 小 時 了 ？ 」 醫 生 蹙 著 眉 問 。

「 大 概 七 個 小 時 。 」 你 小 聲 地 回 答 。

是 的 ， 你 等 老 師 足 足 等 了 七 個 小 時 ， 從 午 夜 到 清 晨 。 我 為 你 深 深 感 到 不 值 。

我 說 ： 你 凡 事 都 很 精 明 ， 為 什 麼 在 感 情 上 那 麼 糊 塗0 ？

你 說 ： 我 不 知 道 。

我 說 ： 你 要 到 何 時 才 會 清 醒 ？ 老 師 不 喜 歡 你 ！

你 說 ： 關 你 屁 事 ！

我 說 ： 老 師 男 人 這 麼 多 ， 不 差 你 一 個 。

你 說 ： 你 不 懂 。

我 說 ： 你 現 在 躺 在 手 術 床 上 你 高 興 了 ， 老 師 連 屁 也 不 放 一 個 。

你 說 ： 你 怎 麼 說 話 那 麼 粗 魯 ？

我 說 ： 是 你 先 說 「 關 你 屁 事 」 的 。

你 說 ： 老 師 會 來 的 … … ， 老 師 應 該 已 經 看 到 我 的 信 了 對 不 對 ？

我 說 ： 做 你 的 春 秋 大 夢 吧 ！

老 師 對 你 最 好 的 一 次 物 質 享 受 是 一 串 銀 質 的 寬 邊 項 鍊 。 那 幾 天 ， 你 像 一 個 得 到 糖 吃 的 小 孩 ， 成 天 眉 開 眼 笑 ， 逢 人 就 展 示 你 的 寶 貝 。 你 有 蒐 集 紙 條 的 習 慣 ， 那 些 紙 條 都 是 老 師 臨 走 前 匆 匆 留 下 的 隻 字 片 語 ， 紙 條 上 的 內 容 不 外 乎 「 我 愛 你 」 之 類 沒 有 靈 魂 的 空 洞 能 指 。 對 了 ， 你 的 愛 情 就 是 一 個 空 洞 的 能 指 ， 你 的 意 義 必 須 等 待 老 師 來 賦 予 ， 一 旦 沒 有 老 師 ， 你 就 是 死 的 。 你 蒐 集 的 紙 條 ， 已 經 足 以 塞 滿 一 個 水 果 箱 ， 你 把 它 們 放 在 宿 舍 的 閣 樓 裡 ，閒 著 沒 事 就 一 張 一 張 重 新 打 開 、 閱 讀 、 溫 存 ， 然 後 再 一 張 一 張 疊 好 、 鋪 平 、 擺 回 。 你 從 這 些 重 複 的 動 作 當 中 ， 獲 取 一 種 替 代 性 的 滿 足 ， 空 虛 握 在 你 的 手 裡 ， 而 你 的 心 裡 住 著 孤 寂 。 （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