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經 有 一 個 老 師 告 訴 我 ： 「 能 夠 沒 有 後 顧 之 憂 的 準 備 出 國 唸 書 是 件 幸 福 的 事 。 」 我 當 時 是 深 深 相 信 的 ， 也 覺 得 我 掉 進 了 連 自 己 都 沒 有 辦 法 相 信 的 幸 福 當 中 ， 直 到 最 近 ， 我 才 發 現 事 情 好 像 不 是 這 樣 的 。

生 性 懶 惰 的 我 當 初 認 為 只 要 找 到 一 家 負 責 任 的 留 學 代 辦 中 心 ， 那 我 就 可 以 躺 在 家 裡 等 美 國 研 究 所 寄 來 的 入 學 許 可 ， 所 以 我 滿 懷 憧 憬 的 見 到 代 辦 中 心 的 顧 問 ， 還 自 以 為 幽 默 的 說 ： 「 只 要 有 學 校 要 收 留 我 就 偷 笑 了 。 」 沒 想 到 他 從 那 張 大 椅 子 中 坐 正 了 身 體 、 推 推 眼 鏡 後 疾 言 厲 色 的 說 ： 「 人 要 有 廉 恥 心 ， 不 要 嘻 皮 笑 臉 的 ， 要 唸 野 雞 學 校 就 不 用 找 我 了 ！ 」 頓 時 之 間 ， 我 的 羞 恥 心 都 被 喚 了 回 來 ， 立 刻 將 身 體 打 直 ， 表 現 出 一 付 很 有 理 想 主 義 的 準 留 學 生 樣 。

要 申 請 美 國 研 究 所 都 必 須 撰 寫 讀 書 計 劃 ， 我 唯 一 有 為 自 己 讀 書 訂 計 劃 的 經 驗 就 是 在 考 大 學 聯 考 前 的 三 個 月 ， 因 為 當 時 完 全 還 沒 開 始 唸 書 ， 為 了 給 自 己 一 個 希 望 ， 所 以 訂 出 了 連 我 自 己 都 不 相 信 我 會 做 到 的 計 劃 表 ， 每 當 做 不 到 或 進 度 落 後 就 再 重 新 寫 一 個 計 劃 ， 等 到 大 學 聯 考 考 完 ， 我 已 經 可 以 出 一 本 名 叫 「 考 前 九 十 天 、 三 十 種 讀 書 計 劃 」 的 書 。 顯 然 這 次 的 讀 書 計 劃 不 同 於 以 往 的 兒 戲 ， 顧 問 舉 各 種 原 本 遜 遜 的 人 因 為 讀 書 計 劃 而 申 請 到 長 春 藤 盟 校 的 例 子 來 證 明 讀 書 計 劃 真 的 很 重 要 ， 於 是 我 絞 盡 腦 汁 寫 了 一 份 自 己 認 為 很 中 肯 、 很 合 乎 時 代 潮 流 的 讀 書 計 劃 交 給 了 顧 問 審 查 。

顧 問 先 是 不 發 一 語 的 看 完 之 後 嘆 了 一 口 氣 說 ： 「 不 行 ， 妳 看 這 一 行 文 法 很 可 笑 ， 還 有 這 一 行 意 思 模 糊 不 清 ， 還 有 這 堆 是 廢 話 ， 全 部 都 要 重 寫 。 」 於 是 我 陪 著 顧 問 一 起 嘲 笑 我 花 了 好 幾 個 晚 上 熬 夜 寫 出 的 計 劃 。 他 又 說 ： 「 妳 也 不 要 太 難 過 了 ， 連 台 大 第 一 名 的 一 個 學 生 都 重 寫 了 第 四 遍 了 。 」 我 只 好 尷 尬 的 說 ： 「 那 依 此 類 推 ， 我 可 能 要 重 寫 十 四 遍 。 」 我 不 得 不 承 認 這 句 話 是 有 點 誇 張 ， 但 是 他 居 然 不 置 可 否 的 點 點 頭 表 示 同 意 ， 於 是 ， 我 突 發 奇 想 的 認 為 ， 如 果 到 了 第 十 四 遍 他 真 的 還 要 求 我 要 重 寫 ， 那 我 就 把 第 一 遍 寫 的 再 給 他 看 一 次 ， 搞 不 好 就 通 過 了 ！

考 托 福 是 我 的 另 一 個 惡 夢 ， 托 福 是 由 聽 力 、 文 法 和 閱 讀 測 驗 所 組 成 的 ， 滿 分 是 六 百 七 十 七 分 ， 當 然 ， 對 於 這 個 滿 分 大 家 不 要 有 太 多 期 待 ， 通 常 只 要 你 報 出 自 己 的 分 數 是 六 開 頭 的 ， 你 就 可 以 感 覺 到 周 圍 的 人 用 一 種 仇 視 的 眼 光 看 著 你 。 據 說 中 國 學 生 的 文 法 和 閱 讀 能 力 都 很 強 ， 所 以 可 以 稍 微 彌 補 第 一 部 份 聽 力 的 分 數 ， 但 是 ， 我 的 情 形 是 聽 力 考 得 很 爛 ， 之 後 就 兵 敗 如 山 倒 ， 以 前 一 直 對 自 己 英 文 能 力 頗 有 信 心 的 我 ， 經 過 了 一 次 的 托 福 考 試 ， 自 己 對 英 文 所 僅 存 的 一 點 自 信 心 已 經 蕩 然 無 存 了 ， 還 很 深 刻 的 記 得 爸 在 看 到 我 的 托 福 分 數 時 快 要 腦 充 血 的 表 情 ， 從 那 一 次 以 後 ， 我 就 不 斷 的 被 提 醒 ， 如 果 托 福 再 考 不 好 ， 申 請 不 到 理 想 的 學 校 ， 那 我 就 休 想 拿 家 裡 的 一 分 錢 出 國 唸 書 。

隨 著 申 請 截 止 日 期 的 愈 來 愈 逼 近 ， 我 的 情 緒 就 愈 來 愈 焦 躁 ， 每 天 都 活 在 申 請 不 到 學 校 的 恐 懼 下 ， 現 在 才 知 道 ， 原 來 出 國 唸 書 不 再 只 是 我 一 個 人 的 事 ， 我 還 背 負 了 爸 的 期 望 和 媽 的 面 子 ， 當 所 有 的 人 都 理 所 當 然 的 認 為 你 該 優 秀 ， 你 就 沒 有 權 利 違 背 大 家 的 期 望 ， 我 開 始 質 疑 ， 出 國 唸 書 是 我 從 小 到 大 的 夢 想 ， 英 文 一 直 是 我 最 喜 歡 的 科 目 ， 可 是 為 什 麼 現 在 這 兩 樣 卻 讓 我 覺 得 很 無 力 也 很 無 奈 ？ 也 許 就 如 一 個 同 學 安 慰 我 「 如 果 覺 得 很 痛 苦 ， 那 是 因 為 正 在 解 決 問 題 吧 ！ 」

接 下 來 ， 顧 問 要 我 自 己 草 擬 老 師 的 推 薦 信 ， 我 現 在 是 連 自 己 適 不 適 合 出 國 都 開 始 質 疑 的 人 ， 會 寫 出 什 麼 有 建 設 性 的 推 薦 函 來 ？ 但 是 ， 我 還 是 極 盡 所 能 的 在 信 中 放 大 我 的 優 點 ， 詳 述 我 的 成 就 ， 寫 完 後 發 現 我 的 臉 變 好 紅 ， 若 是 不 認 識 我 的 人 看 到 這 封 信 一 定 覺 得 我 是 個 美 輪 美 奐 、 文 武 合 一 、 敦 親 睦 鄰 、 兄 友 弟 恭 、 智 勇 雙 全 的 現 代 女 青 年 ， 到 了 顧 問 手 上 ， 為 了 區 別 顧 問 和 學 生 程 度 的 不 同 ， 顧 問 用 了 更 艱 深 的 字 彙 來 形 容 我 那 小 小 一 丁 點 的 成 就 ， 他 還 說 ： 「 寫 這 麼 客 氣 做 什 麼 ， 妳 以 為 美 國 人 有 時 間 去 推 敲 妳 這 麼 寫 的 用 意 是 在 謙 虛 ， 其 實 你 是 很 優 秀 的 嗎 ？ 再 重 寫 一 次 ！ 」 對 於 重 寫 這 個 要 求 我 是 一 點 也 不 陌 生 的 ， 只 是 突 然 想 到 張 愛 玲 的 一 句 話 ： 「 生 命 是 一 襲 華 美 的 衫 子 ， 爬 滿 了 蝨 子 。 」

各 種 關 於 如 何 申 請 到 名 校 的 小 道 消 息 在 南 陽 街 傳 了 開 來 ， 有 人 說 某 一 家 代 辦 中 心 只 要 給 他 們 五 萬 元 ， 你 就 可 以 坐 在 家 裡 等 南 加 大 的 入 學 許 可 ， 也 有 人 說 在 財 力 證 明 上 表 現 得 愈 財 大 氣 粗 ， 美 國 大 學 看 得 就 愈 高 興 ， 更 誇 張 的 還 有 人 說 ， 只 要 對 想 申 請 的 學 校 做 出 一 些 「 貢 獻 」 ， 就 有 可 能 申 請 到 該 所 學 校 ， 我 一 定 是 被 這 些 流 言 搞 得 失 去 理 性 ， 回 家 問 我 爸 ： 「 你 要 不 要 考 慮 捐 贈 個 電 梯 還 是 書 架 什 麼 的 給 哥 倫 比 亞 大 學 圖 書 館 ？ 反 正 你 女 兒 現 在 是 死 馬 當 活 馬 醫 了 。 」

儘 管 曾 經 質 疑 自 己 是 否 適 合 出 國 唸 書 ， 但 終 究 我 還 是 沒 有 勇 氣 放 棄 一 直 以 來 的 夢 想 ， 雖 然 好 幾 次 都 覺 得 為 了 好 多 事 爭 得 好 累 ， 好 想 休 息 ， 但 這 是 我 選 擇 的 路 ， 沒 有 人 能 代 替 ， 我 必 須 自 己 走 完 它 ， 我 不 知 道 還 要 走 多 久 ， 也 不 知 道 還 能 支 持 多 久 ， 我 甚 至 不 敢 回 頭 ， 恐 怕 失 去 舉 步 的 勇 氣 ， 但 我 一 直 深 信 ， 突 然 有 一 天 ， 我 會 豁 然 發 現 ， 我 已 經 走 過 了 最 艱 難 的 一 段 過 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