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 按 ： 本 文 作 者 為 大 陸 人 士 ， 本 身 從 事 教 職 ， 年 初 來 台 參 與 學 術 研 討 ， 曾 閱 本 報 ， 興 投 稿 之 念 ， 本 報 擇 其 一 刊 登 ， 以 饗 讀 者 。

每 當 夜 雨 敲 打 窗 外 的 桂 樹 葉 時 ， 我 就 想 起 那 間 西 廂 房 。

那 時 ， 東 廂 房 外 間 有 灶 ， 裡 間 是 我 的 臥 室 兼 書 房 。 才 住 進 來 幾 天 ， 就 有 人 來 打 探 對 面 的 西 廂 房 。 來 人 是 一 對 姊 妹 ， 邊 打 探 ， 邊 說 笑 ， 銀 鈴 般 的 笑 聲 ， 給 這 座 破 落 的 狀 元 府 平 添 了 幾 分 生 機 。

她 搬 家 那 天 ， 比 我 搬 來 時 熱 鬧 多 了 。 破 落 狀 元 府 中 的 十 幾 戶 女 人 和 小 孩 ， 把 大 廳 擠 滿 了 。 我 就 是 在 這 擁 擠 不 堪 的 大 廳 中 第 一 次 看 到 她 ， 兩 人 相 視 ， 卻 都 呆 住 了 ， 連 嘈 雜 的 喧 鬧 聲 也 凝 固 了 。 片 刻 的 靜 寂 ， 被 爆 發 出 的 笑 聲 打 破 了 。 我 趕 快 逃 走 ， 她 似 乎 還 呆 在 那 兒 。

白 天 ， 幾 乎 看 不 見 她 。 後 來 才 知 道 ， 她 刷 洗 都 在 她 的 一 個 親 戚 家 中 。 到 了 晚 上 八 點 多 ， 她 才 姍 姍 到 來 。 那 些 日 出 而 作 、 日 落 而 息 的 山 裡 人 ， 丟 給 她 的 是 一 陣 陣 鼾 聲 。 不 過 ， 東 廂 房 的 書 桌 上 ， 總 有 一 盞 燈 在 迎 接 她 。 我 就 在 這 時 讀 完 普 希 金 、 海 涅 、 雪 菜 、 歌 德 … … ， 但 那 時 ， 我 們 都 高 高 地 昂 著 頭 ， 從 不 講 語 的 。

後 來 ， 她 回 來 的 時 間 早 了 ， 大 約 是 六 點 鐘 吧 。 我 們 總 是 在 大 門 外 那 條 長 長 的 小 巷 中 邂 逅 ， 於 是 開 始 了 點 頭 外 交 ， 也 說 一 、 兩 個 詞 。

她 第 一 次 到 東 廂 房 來 ， 是 借 書 。 她 叫 我 先 生 ， 實 在 刺 耳 ， 我 不 喜 歡 這 個 稱 呼 。 有 一 次 ， 她 瞪 著 漂 亮 的 大 眼 睛 問 我 ： 真 的 不 喜 歡 ？ 沒 有 想 到 的 是 ， 魯 迅 的 「 兩 地 書 」 竟 成 了 我 們 第 一 次 談 得 很 多 的 話 題 。 她 說 她 是 害 群 之 馬 ， 又 說 魯 迅 就 是 這 樣 稱 呼 許 廣 平 的 。 我 不 禁 為 之 一 震 ： 這 麼 漂 亮 的 女 孩 ， 這 種 話 在 她 嘴 中 也 說 得 這 麼 自 然 。 是 幼 稚 ， 還 是 俏 皮 ？ 但 不 論 怎 樣 ， 我 是 驚 奇 造 物 主 的 豐 功 偉 績 的 。 我 更 是 驚 喜 的 是 她 的 落 落 大 方 和 善 解 人 意 。

是 的 ， 那 是 一 個 月 後 綿 綿 細 雨 到 凌 晨 一 點 鐘 的 秋 夜 ， 乍 冷 還 熱 ， 蠟 燭 也 快 點 完 了 ， 她 偏 在 這 時 ， 一 邊 剪 燭 ， 一 邊 有 意 無 意 地 吟 了 「 何 當 共 剪 西 窗 燭 ， 卻 話 巴 山 夜 雨 時 」 的 詩 句 。 從 此 ， 兩 顆 年 輕 的 心 ， 更 有 了 許 多 未 出 口 的 默 契 。 從 此 ， 也 更 加 愛 上 了 低 矮 的 小 屋 ， 昏 暗 的 燈 光 。 難 忘 的 是 歡 樂 ， 是 俏 笑 … …

她 走 了 ， 是 趁 我 不 在 家 時 突 然 離 去 的 。

她 為 了 想 最 後 見 我 一 面 ， 在 西 廂 房 中 一 拖 再 拖 ， 臉 上 含 笑 ， 心 中 流 淚 ， 一 個 又 一 個 聰 明 的 藉 口 ， 終 於 惹 惱 了 坐 鎮 「 押 」 她 回 家 的 家 人 了 。 鄰 居 說 ： 她 一 步 三 回 頭 ， 哭 了 。

那 夜 ， 我 躺 在 東 廂 房 中 ， 聽 著 一 夜 未 停 的 秋 雨 ， 滴 答 滴 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