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慶萱
每個人都聽她的歌,聽她的歌是如何流淌於大街小巷、人聲鼎沸的市街、以及每個夜不成眠的人的床頭廣播。她從未出現在報章雜誌或電視節目,她的歌也沒有名字,沒有人知道其長相、年齡、和身世背景,不知何時開始,她的歌聲不著痕跡地入侵人們的生活,沒有人記得第一次聽到她的歌,是從電視、電台、網路、唱片行、還是室友的夢囈。她的專輯封面永遠只印著白底黑字她的名字。這是大家唯一確知關於她的訊息。
她有著清澈乾淨的嗓音,沒有過度的花腔修飾,也沒有特別寬廣的音域,只是輕輕柔柔地哼唱著無法理解的歌詞,彷彿是無意識的自由吟唱,有人說那是不存在地球上的語言,也許是在海上用歌聲迷惑水手的女妖,或者外星人的母語。即使如此,她的歌喉是那麼的溫柔,彷彿看透了你的美麗與醜陋、純潔與污穢,看穿你最不堪、最見不得人的秘密,看遍你無人知曉的那一面,卻依舊將你擁入懷,用最動人的旋律包圍你。
聽到她歌聲的人,有的潸然淚下,有的狂喜起舞,有的會心一笑,有的陶醉得無法自拔,全然沉浸在純粹的溫柔感動中。若問他們在她歌聲的世界裡感受到什麼,他們會說:「她如戀人般不斷向我傾訴愛意。」
人們開始想像她的形象,無論是金髮碧眼或鳳眼瓜子臉,人們用心目中最美麗的容貌來描繪她,卻怎麼都覺得不對,彷彿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張臉足以比擬,也沒有任何一個辭彙足以形容她的美麗。畫家每日每夜在畫布前猶豫,作家伏在案前苦思,雕刻家也對著材料遲遲不動手,人人都想創造出她的形象。最後,世上出現了各種不同的版本,有的彷彿維納斯從泡沫中誕生,有的宛若碧水邊浣紗的西施,大家開始追尋崇拜自己喜歡的版本,死忠地支持。
時間一久,有人漸漸心生懷疑猜忌,「根本沒有這個人的存在」、「那只是用電腦合成的人工聲音」、「她是惡魔之子,用邪門歪術迷惑人」等質疑此起彼落,彷彿中世紀歐洲人舉行的女巫審判,無論是出於忌妒或恐懼,他們都害怕屈服於如此強大卻純粹的溫柔力量,於是決定親自抓到這個神祕的歌姬,處以死刑。
最後她被暗殺,屍體消失於案發現場,警方推測是被兇手處理掉了,但連一點蛛絲馬跡的證據都沒有,至今仍是懸案。
時間不斷推移流轉,曾經聽過她的歌的人,在其歌聲的溫柔陪伴下,經歷了生命的種種,度過一年又一年,有歡笑也有痛哭,最後來到死亡的面前。當他們留在世上的子嗣,一代又一代,有如天上的繁星、海灘的沙礫一樣多時,她的唱片早已不再生產,即使是最古老的二手唱片行也找不到她的專輯,曾經美化世界的歌聲消失無蹤,連一個音符也不留,就如同她的屍首憑空消失於世上;她的名字已不再被討論,甚至被遺忘了,大家只能看著前人所留下的對她的想像產物,一幅畫、一篇著作、或一座雕像,這些東西已經變成純粹的藝術品,失去靈魂,因為當大家看它,只覺得其描繪的神祕歌姬是空泛的傳說,在沒有科學之前、古人對於未知的世界的詮釋,離現世遙遠,不是史實,只是神話。
縱然屍骨無存,但她是確實存在過,確實在母體蘊釀十個月後血淋淋地來到世上,用天生的美妙歌喉撫慰人心、散播幸福,最後再血淋淋地死去。
一個年紀很輕的男孩不知從何得知這位歌姬的事,他自己也忘了在哪裡聽到,好似某天醒來就突然知道了。他深信她的存在,但無論圖書館或網路都找不到關於她的隻字片語;他向身邊的人提起她,有些人壓根沒聽過,有些人曾聽說,卻譏笑他天真,竟然真相信有此人。縱然對她一無所知,男孩並不以為意,一心一意深信不疑,並立誓要再次聽到她的歌。
他熱切渴望,一面殷切追尋、一面經歷了生命的種種,度過一年又一年,有歡笑也有痛哭,最後來到死亡的面前。他在垂死的病床上痛哭失聲,終生相信的人始終沒有現身?他哼過半首歌,他是如此愛慕著素未謀面的她,卻終成遺憾。他被擺進綴滿百合的棺材,此生的眷戀尋覓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