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苑副刊 2003-03-17

那個冬季,我們相遇......

這個冬季,就要過完了。在這個暖洋洋的午后,提起筆,突然想寫信給你。雖然是冬天,天空卻藍得連一朵雲也沒有,陽光是金黃色的,灑在窗外的每一寸土地上。你還記得嗎?我和你,我們在好久以前,也是相遇在這樣的一個下午。

那一年,我們都還算是活蹦亂跳的孩子。十五歲,光是用想的,就會在心底嘆息著:「好年輕──」,是這樣充滿著回憶和熱血的年紀。擁擠的校車上,陽光透過車窗,映在你微笑的側臉。「你多高?」看了你一會兒,我忍不住問。現在一想,搞不好那時候只是想找個話題和你再多說一些話。「上星期剛量過,現在有一八○公分了。」你很得意地回答我。說著,還故意靠在椅背上,抬頭挺胸,好讓一直露出懷疑眼神的我,相信你的一八○公分不是謊報的。

在那之後,我從別人口中輾轉得知,你對那個下午的看法。你說你覺得我很討厭,從沒看過這麼多話的女生。這句話徹底激怒了當時脾氣火爆的我。接下來,一來一往,喊話,攻擊,仇視,我突然懂了,為何對於你挑釁的話語,我會氣得像隻發狂的鬥雞。因為我喜歡你。從你給我第一個微笑,然後開口說話的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你。十五歲的我,還活在非常坦率的年紀。於是我沒有藏住,我告訴了你。

除了每天上下課的校車上,短暫的相處,我們幾乎沒有交集。關於你的消息,我只能聽他們說。他們是我同班的男同學,偶而會和你一起玩鬥牛的球伴。他們說,你不是個好孩子,也不是個好男人。你身邊的女孩來來去去,而你甚至從來不曾伸手留住她們其中的任何一個。「那又如何?」我總是雙手叉腰,氣急敗壞地反駁他們。

後來,我開始寫信給你。信紙有時候是水色的風景畫,有時候是活頁紙,有時候是印著卡通圖案的便條紙。信封裡總是會附上小東西,有時候是小夾子,有時候是橡皮擦,有時候是口香糖。你從來沒有拒絕過,卻從來都沒有回過信。我們很平淡地來往著,在校車上只是互相點個頭,沒有人知道,那個冬天發生的事情。

我想,我曾經是用整個生命在喜歡著你的。你記得嗎?十七歲的那年,那場校慶啦啦隊比賽。你不肯參與班上的練習,把大家都給急壞了。好不容易終於點頭答應了,我卻沒有空閒時間去看你練習了,所以,一直到比賽前夕,我都不曉得你將會表現得如何。在比賽預演的那天,早上,我和合唱團在禮堂裡排演校慶配樂和演唱,排演末了,訓導主任竟要我在校慶當天,合唱團離場之後單獨留下。「因為之後有頒獎典禮,還有外賓演講,妳是鋼琴伴奏,我們需要妳來負責背景音樂。」主任斬釘截鐵地對我說。我愣住了,假如留下來彈奏背景音樂,我就會錯過你的比賽了呀。我覺得好不甘心,眼淚就快掉下來了。但是,我無從反抗起,只能點頭。隔天,校慶,禮堂的典禮還未開始前,顧不得別人好奇的目光,我一路殺到了你的班級。「我不能去看你的比賽了,你要加油,知道嗎?」我不敢看你。從我的口袋裡掏出厚厚的一個信封,塞進你的口袋裡。「啊……好可惜……妳不能來加油……」你皺了皺眉頭,發出了嘆息。聽到了你的嘆息,我笑了笑。心裡暖暖的。原來呵,我在你心裡已經不再是可有可無的角色了,起碼我還擁有你的嘆息。但,命運這種東西,是很微妙的,在我下定決心放棄去看啦啦隊比賽的同時,禮堂裡的典禮出乎意料地順利及迅速,四十分鐘就結束了。我抱著琴譜,顧不得自己身上穿著的白上衣制服、藍窄裙、黑皮鞋,像一陣風般,衝到了啦啦隊比賽的現場。

你的班級還在等待區曬著太陽。我鬆了一口氣。抱著琴譜,我縮在角落。陽光很明亮,在穿著一模一樣的服裝的隊伍裡,你卻還是依然耀眼。我只是發呆,看著你的學姐學長熱切地拍拍你的肩膀,和你說說話。終於,輪到你班上出場了。說真的,你班上究竟作了什麼高難度的動作,我記不起來,我記得,我看著看著,視線就模糊了,腦子裡一片空白。那是一場很棒的演出,因為它讓我感動得連自己怎麼離開的都不曉得。回到自己班上的園遊會攤位,我「哇!」一聲哭了出來。同學嚇壞了,只知道塞很多的紙巾給我,要我快把眼淚擦乾淨。我只是感動,只是驚喜,只是很高興和你相遇,只是覺得很幸福。你知道嗎?看著你努力的模樣,會讓我覺得前所未有的幸福。

然而,就算是如此,我們還是離得很遙遠。你的領域是球場,我卻找不到我的領域。於是,我努力地寫作,唱歌,彈琴。我要把你帶給我的幸福,寫成讓每個人看了都會微笑的故事,我也想把你給我的快樂或悲傷,唱成讓大家會仔細聆聽的曲調。漸漸地,我的領域逐漸成形,從原本為你而寫,為你而唱,最後,寫作和音樂變成了我一生的目標,無法分離的另一半。

時間慢慢過去,我們仍然會因為意見不合而爭吵,可是,同時,我還是無法不在意你。我們曾經冷戰,半年裡連一句話也沒說過。我們也曾經隔著教室傳紙條對罵,甚至連朋友也不想當了。你說你討厭我嚴謹的道德觀,我說我就是看不慣你每隔兩三個星期就換個女朋友。現在想想,覺得蠻好玩的,為什麼這麼小的事情,竟足以讓一天不說話就會全身不對勁的我們,悶了半年多。

忘了是誰先開口的,後來我們又開始交談了。但空白的這半年,讓我們都改變了。我的身邊是另一個男孩,你的身邊是另一個女孩。你告訴我,她是第一個讓你想安定下來的女生。我們微笑著祝對方幸福,後來,更淡了,我們甚至在校園遇見時,會不約而同地選擇擦肩而過。但偶而我們會通電話,彼此商量愛情的苦惱。「真搞不懂妳們這些女人在想些什麼──」「我倒覺得你們男人比較難懂咧──」終於,我們學會了,成為對方的好朋友。雖然我一直覺得,我和你,是不可能在什麼都不剩之後,還能平心靜氣地,維持著友誼。

最後,我不得不面臨的畢業。不得不離開發生過許多故事的學校,對我而言,實在不得已。畢業生繞校時,你突然捧著一束向日葵,從人潮裡冒出來,遞給我。你說我驚訝的樣子很蠢,但我還記得,不久前,你和女友吵架時,我要你送花道歉,你還氣呼呼地回我:「大男人捧束花,能看嗎?」沒想到,你這個大男人捧著一束花,這會兒活生生地就站在我面前。我抱著從你手中接過來的向日葵,再怎麼不捨,還是走遠了,然後,完全地,離開了學校。

嘿。信寫著,太陽就快下山了。你還記得每次放學鐘響,夕陽餘暉照在遙遠的校門口,而我們拚命地往那扇發光的門跑去,深怕趕不上校車的景象嗎?現在的我,過得很好,起碼不用這樣拚死拚活地趕這樣的一班車,就可以安然地上下學。不過,倒是很想念那時候的我們。至少,那時候的我們可以坦然地面對自己,無畏無懼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現在,長大了,那股不知天高地厚,到處亂闖的勇氣,卻也跟著時光消逝了。

再見到你,會是什麼時候呢?上回在電話裡,你說你過得很好,新學校依山傍水,你整天跑跑跳跳,就像隻野猴子一樣。很高興我們都過得很好。你知道嗎,前幾天我甚至還夢見從前的事情。那個兩側種了整齊而高大椰子樹的椰林大道,你還記得嗎?我夢見我們一起被訓導主任罰站在樹下,學校空蕩蕩的,我們沒趕上回家的校車,又氣又惱,彼此怪罪對方不好。很妙吧,作夢都夢見和你鬥嘴。不過,我很清楚,假如時光倒流,要我重新作一次選擇,我還是會選擇在這樣的一個冬季午后,和你在校車上相遇,也許爭吵,也許掉眼淚,也許最後我們仍然沒有手牽手一起走下去。正因為繞了這麼大一圈,得到了一個幾乎是一輩子的朋友,我認為這非常值得。你覺得呢?

NO.530 | 更新時間:2010-09-27 | 點閱:1286 | 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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