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上期）

你關心過他嗎？你是不是很自私，只為自己從來沒想過別人。

你別問我！你……別問我！我不知道。

可他是你小弟耶。

「哥……哥，你怎麼了？」小弟沙啞的嗓子，如午休完的鐘聲般震醒了我。我回過神，回到我的世界，回到我的時空。我告訴他我沒事，只是不小心出了神。我試著想關心他的未來，於是問了他，將來想怎麼走。在我說出這話同時，他的樣子，有點傻住，像是畫面停格，沒有動作，沒有話語，在他腦中，似乎從未想過「未來」兩字。過了一會兒，他憋了好足一口氣，擠出幾個字，「未來…對我似乎太遙遠。我不敢想……」他吞吞吐吐地對我說。

他問我有沒有聽過「最後一槍」這首歌，我說沒有，我問他是誰唱的，他說是崔健，一位大陸的歌手，我要他唱給我聽，於是他唱了……

「一顆流彈打中我的胸膛

剎那間往事湧在我的心上

只有淚水

沒有悲傷

如果這是最後一槍

我願接受這莫大的榮光

喔∼最後一槍

不知道有多少、多少話還沒講

不知道有多少、多少人和我一樣」

小弟唱這歌時，聲音很大，像怕我聽不見一樣。當他唱完時，我告訴他唱得很好，未來有機會出唱片當歌星。於是他笑了，笑的很特別，笑得很大聲。那聲音劃破夜晚寧靜，是一種愁苦的笑，搞不清楚是悲是喜，那悲喜之間的灰色地帶，像沒有盡頭的圍牆，而小弟就站在牆的上頭，不知所措地站在上頭。

「回學校去吧！再重新來過，我會幫你的。我是個老師了，不久我就是個老師了。」我認真地告訴他。

「來不及了……，給我火藥和子彈吧！我必須去殺掉一個人。因為他殺了我的弟兄。」他吞著口水慢慢說出，喉嚨咕嚕的聲音被我聽得很清楚。

「哥，我得走了！」他說。

「還會再見面嗎？」

「我不知道。不過，總之……保重。」

我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我才明白這故事的結局。就跟我愛看的黑道電影一樣，它們有著同樣不變的惆悵。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小弟，只跟我一樣，是個銀幕底下的觀眾，而不是演員。在那次見面後，我就再也沒有小弟的消息了。

許多年後，當我不經意聽到那首崔健的歌時，我總想起家鄉的一片回憶。雖然，我已好久沒有想過，甚至我不確定自己忘了沒。不過聽人家說，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反而記得越清楚。我不知道這話是否有道理，只不過在那時候，我就會想回到家鄉，看看那一棵樹，因為那樹總讓我想起一個人，想起一些事。

不久，我回到家鄉。第一個看的地方，便是那樹，那棵孟加拉榕。我清楚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小弟時，我們是在那棵樹下談心的。他的臉孔、他的眼神，和他那拿菸的手。依然像剛剛才發生的事情一樣，呈現在我眼前。當我走到樹前，我很訝異。我發覺其實那樹，並沒有我那天想得那樣驚悚，甚至張牙舞爪。樹依然站立在我的面前，一動也不動。太陽底下的樹，被細線切成兩半，不規則線條從樹頭一直到樹底，才被切斷。在我眼中所形成的畫面，是個光與影的對話。希望與絕望。平淡與刺激。幸福與孤寂。信賴與背棄。我靜靜地待在樹下許久，我曉得這場對話似乎不會結束，一切的真理只由時間來決定。我回到學校，依然從事我教職的工作，努力使我的學生能取得光與影的平衡點，我不曉得是否能做到。或許，只有時間曉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