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良在班上是個聰明、活潑、品學兼優的好女孩。在同學們的眼中貞良非常地善體人意,每次下課總是會聽到她跟同學噓寒問暖的笑鬧聲,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貞良這個星期沒來上財務管理,財管學老師是出了名的嚴格,即使是以蹺課天王著稱的舜子,也沒敢蹺這堂課,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後來,聽小正說,貞良被送到馬偕醫院急診室,原因聽說是貞良昨晚服下過多的安眠藥,昏睡不醒,還好被同寢的室友及時發現,趕快送醫院灌腸、洗胃。貞良的男友阿傑,室友蕙心、怡君都在急診室裡折騰了一晚,直到情況穩定了,蕙心與怡君才先回學校。同學們都想不透,這麼好的一個女孩,花樣年華,青春燦爛,怎麼會想不開要自殺?
一個月過後,貞良來到諮輔組,她滿懷歉意地告訴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當時被憤怒和苦悶沖昏了頭,吃藥只是為了讓自己感覺好過一點,沒想到一不注意吃多了。」我暸解貞良一定是非常痛苦,情況才會如此失控。我輕聲地問貞良發生了什麼事?貞良說:「還不是因為男友士傑,他原本答應我中秋節過後會早點回台北,我們要一起去宜蘭玩。可是他卻臨時推說家裡有急事,爽約了。我一個人在宿舍裡苦苦等他,室友們都出去約會了,我心裡愈想愈是生氣,我把他擺在我生命裡的第一位,什麼事都為他著想,什麼事都為他做,我甚至可以為他犧牲一切,可是他好像完全沒有考慮到我。」中秋節那晚,長夜漫漫,貞良的思緒澎湃洶湧,徹夜難眠,她就把所有的安眠藥全吃了。
我注意到她的手腕上帶著運動用的護腕,我小心地問她這是怎麼回事?貞良脫下護腕,手腕上露出一道道交錯的刀痕,我嘆息著,心想這些應是另一些愛恨交織的印記。看著這麼一個外表清秀、亮眼的好女孩,內心裡卻深藏著這麼豐富、激烈的情感,著實讓人心疼與不捨。
經過了兩、三個月的心理治療,貞良的內心世界漸漸地浮現出來。原來貞良來自一個高壓力、高期待的家庭。貞良的父親在南部某家報社上班,一直覺得懷才不遇、鬱鬱不得志,每次父親心情不好時總是喝很多酒、脾氣很壞,家裡的人都敬而遠之。有時父親喝醉酒、發酒瘋,母親如果又不小心惹父親不高興,他就會對母親拳打腳踢,甚至會把母親摔倒在地上。父親和母親吵架時,父親常要貞良和妹妹出來評理,貞良和妹妹只敢躺在房間的床上,用棉被和枕頭蓋住頭、摀住耳朵,噤若寒蟬,不敢出聲。這時父親就會狂敲房門,直到她們姐妹倆出來目睹這慘不忍睹的場面,所有的混亂夾雜著淚水與汗水、怒氣聲與哀求聲,都要等到父親筋疲力盡,呼呼大睡之後才正式宣告結束。每次,父親發完酒瘋,隔天酒醒之後發現這一切,便會滿懷歉意地請求他們母女原諒;經不住父親一再地哀求,母親最後還是原諒他。這樣的戲碼就在貞良的成長過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
兒時對親密關係的印象就這樣深深地烙印在貞良心底。貞良告訴我說,她不明白:「為什麼每次我在愛裡總是像個不可理喻的瘋子,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為什麼我就是無法相信他,為什麼我總是這麼缺少安全感。」儘管貞良每次都努力想要克制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緒,甚至換過不少的男友,但是過去的每段戀情幾乎都在她喜怒無常的脾氣中結束。貞良說:「只要與士傑一點點分離,就會強烈地感受到自己像是被拋棄了、不要了,我覺得一定是我不好,所以士傑才會不喜歡跟我在一起。那時,我會非常地討厭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我覺得自己不值得活在這個世上。」貞良表達了希望自己可以跟其他的同學一樣,也能夠自在地交友、自在地談戀愛,不要因為愛讓自己再受那麼多地痛苦與折磨。我告訴貞良,這是親密關係上生了病,需要一段時間來調整。在過程中,她可能還是會覺得別人無法體會或暸解她所受的苦,但是我們約法三章,下次當她再度面臨情緒的崩潰點時,當她再度覺得無法控制自己自傷的意念時,一定要打緊急電話讓老師幫助她。同時,不管過程多麼地挫折與困難,也不管過去多麼的苦澀與晦暗,這段自我成長與探索的路要堅持地走下去,直到自己可以用健康的態度面對親密關係。
經過兩年多的諮商,貞良有一次告訴我說,她覺得「現在的我比較能夠容忍自己強烈的情緒,即使男友偶爾回南部家,離開我超過一個禮拜,我也可以自己去找朋友,找到自己的歸屬與生活的樂趣。」我靜靜地聽她訴說這一切,腦海裡閃過兩年來屬於貞良的點點滴滴,耳中浮現歌手蔡藍欽曾唱過的一首歌猁「這個世界」:「在這個世界,有一點希望,有一點失望,我時常這麼想;在這個世界有一點歡樂,有一點悲傷,誰也無法逃開。」的確,成長的過程誰能不走過泥沼與創傷,只是自殺與自傷絕非面對問題的唯一方式;若你願意探出頭,伸出求援的雙手,必能看見窗外遼闊無垠、藍藍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