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高三，仍是涉世未深、鎮日與教科書為伍的年紀。父親的因病住院，讓我平靜的生活，起了不小的波瀾，對於人生，也有了新的體認。

醫師說，父親的心臟出了問題，必須儘快開刀。我們都明瞭醫師急迫語氣中隱含的深意，也清楚此次手術的危險性，但除了動刀，已別無他法，生命在此刻彷彿已單薄如紙張，是禁不住任何風吹草動的。

開刀當日，我們很早到了病房，禁食一晚的父親，臉色比之前更蒼白些，氣息也有些虛弱，我不敢再觀察父親臉色的變化，怕自己的不安影響了父親的情緒。那是一個明亮的夏日早晨，在刷得粉白、潔靜無塵的病房裏，我卻絲毫感覺不到窗外豔陽的熱力，取而代之的，卻是背脊傳來的陣陣冰涼寒意，是冷氣太冷了吧？我想。

推著病床，我們走在醫院人聲鼎沸的長廊上，長廊的盡頭，便是即將把我們和父親暫時隔離的開刀房。那兒，像一個未知幽暗的入口，把人吸了進去，我們無法預知吐出來時，父親將是用怎樣的面目與我再見面。

然而，即便我的腳步愈來愈緩慢沉重，長廊的末端終究還是到了，父親被推進準備室，等待命運的審判。重重的玻璃門，把我和父親愈隔愈遠了，我不願想像父親在無菌蒼白的空間孤獨靜躺的感覺，卻無法抵抗害怕和無助在心中膨脹漫延且侵蝕全身的痛楚。

那是怎樣一個掙扎恐懼的心情，現在已無須追憶，只是，行過生命的幽谷，讓我更懂得珍惜當下、感謝與體諒別人。如果真要說那次與生命拔河的經驗，對我造成任何的影響，或許可說──學會了包容、學會體貼、學會熱愛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