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如水，林中傳來葉落飄灑的窸窣微響，青苔石縫舊葉層疊，色濃如夜；月光如鏡，靜默的琉璃河面滉漾著秋星醉眸，釅釅墨夜心緒難休。當夏日餘熱散場，秋水般明淨的「秋分」便接踵而至。
暑褪秋澄，陽光在秋分時刻直射赤道，日光夜色兩均長，「秋分暝日對分」，無永晝亦無永夜。《春秋繁露・陰陽出入上下篇》：「秋分者，陰陽相半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分者，半也。此當九十日之半，故謂之分。」秋分，平分了秋色。
如明鏡平均折射般的秋分，是秋天第四個節氣、二十四節氣中排行十六，約在9月22日至24日間交節，是啟動下半年日消夜長的轉折點。2024年素淨溫婉的9月，桂花暗香不動聲色地穿過時光縫隙，暈染季節眉梢，「秋分」於22日戌時清冽澄涼而至！
秋分曾是「祭月節」，這與先民的月亮崇拜、農業文化密切連結。帝王領百官秋分祭月是國家大典，清代北京歲時風土雜記《帝京歲時紀勝》記載：秋分祭月，士民不得擅祀。
斯時三徵候現象：雷始收聲、蟄蟲坯戶、水始涸。11字說明，秋分暴雨漸平息，不再聽聞轟隆雷聲；天氣始寒，小蟲藏穴中，以細土封小洞口，以減寒氣侵入；也因降雨量減少，河流沼澤逐漸乾涸。元稹《詠廿四氣詩》系列堪稱節氣晴雨表，《秋分八月中》透過悠揚琴聲寫秋高雲渺，並暗喻物候：
#### 琴彈南呂調，風色已高清。 #### 雲散飄颻影，雷收振怒聲。 #### 乾坤能靜肅，寒暑喜均平。 #### 忽見新來雁，人心敢不驚？
夏天越行越遠，沉悶低回的秋雷已不似夏天激烈，一切都將歸於寂靜睦和，暑熱寒氣相容並蓄，平順舒徐。一葉知秋、一雁驚秋，落葉紛飛與大雁南飛，教元稹驚覺時光流逝、流年滄桑。
經過春耕夏耘，風物向秋瀟灑，秋蟬吟詠生命的絕唱，秋菊雕刻季節的傲骨。行走楓紅菊黃潑墨點彩的秋分，詩人按捺不住傾瀉流淌的詩興，於是，我們擁有「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詩意……
唐朝苦吟派詩人賈島獨居山野，曾棲身佛門的他結識許多佛門僧侶，賀蘭上人便是其一。《夜喜賀蘭三見訪》寫秋分將至，斯夜未深，在人煙罕至的岑寂山林，賀蘭多次跋山蹚水來訪，詩人喜出望外：
#### 漏鐘仍夜淺，時節欲秋分。 #### 泉聒棲松鶴，風除翳月雲。 #### 踏苔行引興，枕石臥論文。 #### 即此尋常靜，來多只是君。
蓊鬱樹林中淙淙泉水更顯秋夜幽靜閒適，山月因微風吹開遮蔽的雲翳而清輝皎皎。賈島和上人興致盎然漫步青苔山徑，累了便席地臥枕山石，暢訴推心之語、置腹之言。月光傾瀉溢彩，最是人間好時節。人之寄世所求為何？一句溶解冰岩暖語，靈魂相依。能與至交盡興夜敘，當是賈島終生記憶的醇美情誼！
佛教鼎盛的大唐，崇信佛教蔚為風氣。與賈島唱答的詩人馬戴，也曾在鍍上綺霓霞光夢幻色彩的秋分黃昏，送僧友渡江南歸：
#### 金陵山色裡，蟬急向秋分。 #### 迥寺橫洲島，歸僧渡水雲。 #### 夕陽依岸盡，清磬隔潮聞。 #### 遙想禪林下，爐香帶月焚。
煙霞落暉，江洲倚山而建的金山寺若隱若現，歸舟上的友人穿過水霧，漸行漸遠；隔著江水，寺中鐘磬聲隱約。馬戴在《送僧歸金山寺》遙想夜來寺中繚繞的香火，或將伴著秋分皓月銀輝而升騰而彌散……一如他的懸念。
秋分漫起天涯思念，思鄉思親友。身處南宋從衰敗走向滅亡的遺民文人陳允平，面對迷茫的未來，寄情山水，《懷潘鄮屋》一詩分明思念：
#### 洛陽才解佩，過眼忽秋分。 #### 四海一明月，千山共白雲。 #### 雁煙迷曉樹，蟲露濕香芹。 #### 滿紙相思字，臨風欲寄君。
晨霧靉靆的秋分，失群孤雁在朦朧林中迷失時空座標。剛被罷官那段時日，恍惚的不知所以，渾噩間秋分忽至，不禁惦念友人。想起張九齡的不盡情思，「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陳允平明白，縱千山萬水相隔，幸有星河共相望，就像王昌齡剪不斷的思念，「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天涯地角有窮時，詩人徹骨的相思寫盡天長地久、道盡日夜思念。
寂寂流年似輕煙；悠悠懷想隨風遠。秋天，遊子思鄉心情最是濃烈，嗜書如命的元末明初文人孫作，其秋分是客遊感傷。有家不能回，難解的愁只得以酒澆之：
#### 故園應露白，涼夜又秋分。 #### 月皎空山靜，天清一雁聞。 #### 感時愁獨在，排悶酒初醺。 #### 豆子南山熟，何年得自耘。
《客中秋夜》想起杜甫那寄不出的家書，「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在涼風清澈的秋分夜，聽一行大雁飛過，孫作遙望家的方向，是無盡的遺憾落寞，字字惆悵！人間情濃，秋分喚起多少念想！但明朝士子區越則淡然逍遙看生活，《秋夜・其二》等待友人對弈的秋分夜，恬靜自得：
#### 橘棋留未著，梅酒快先嘗。 #### 野老心如澹，秋分夜倍涼。
區越早擺好棋盤，捧出梅酒佳釀，空出整晚時間。有約不來過夜半，我這個鄉野老人隨意候著，欸，夜氣似乎越來越涼了。
秋分，攬一襲闌珊秋色，掬一脈澹澹秋香，把思念雋刻在秋葉脈絡，浸潤季節芬芳。且將秋分時光對折，一半許給繁華，與歲月清歡；一半留給靜謐，與流年白首！秋分，誠願分享秋陽霸氣秋月明媚；分享秋波深情秋光繾綣，也分享秋千蕩漾的悠然……秋分，更願我們不離不分。（文／楊靜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