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雲散漫遠，閑翫千里流風飄葉，淡看萬里霜月飛寒。時令飛飛灑灑走到秋寒意鬱的「霜降」，不覺間一如白居易所寫「霜降水返壑，風落木歸山」。磅礴秋詩在悠然婉轉高歌後寧靜轉身，彷彿撣落一切壯美與浮華，緩緩流入平曠淺灘，年已過四分之三。
二十四節氣排行十八的秋天最終節氣「霜降」，約在10月22日至24日間交節。人間至此秋色欲盡，大地蕭索將辭秋入冬。2024年10月23日卯時，天宇清靜，凝露懸玉，夢澤畔摘菊盈把，疏香滿袖迎霜降！
節氣名稱中唯一的「霜」字，正標識著天冷，寒風遊走，《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霜降，九月中。氣肅而凝，露結為霜矣。」為一年之中晝夜溫差最大時段，當地面溫度過低，飽和的水氣凝華，偶或產生初霜現象，故名「霜降」而非降霜。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歷來最推崇霜降節氣的朝代莫過明朝，「霜降祀陵」是莊嚴的國家祭典，文人雅士更在霜降日舉行詩酒雅集。軍事將領李英《霜降日同馮歐諸君子登西台》寫：「逸客招攜頻載酒，聯鑣乘興共登臺」，將斯節過成熱鬧的詩詞大會。
《逸周書．時訓解》記載霜降三候分別是，豺乃祭獸、草木黃落與蜇蟲咸俯。寒氣肅凜、西風漫捲，鳥蟲獸遵循自然法則保護自己，故豺狼大量捕獵小獸養壯自己，或儲備獵物，以度過不易覓食的漫冬。秋盡草枯，蜂蝶歛跡，黃葉縱橫飄飛，也飄飛著生命的孤獨和寧靜，這是大地向自己告別的時節。
霜降休百工，《禮記・月令・季秋之月》：「是月也，霜始降，則百工休。乃命有司曰：寒氣總至，民力不堪，其皆入室。」不僅人們準備過冬，蟄居之蟲更垂頭無聲，慢慢冬眠，天地一派靜美。元稹《詠廿四氣詩・霜降九月中》呼應物候也勾勒秋風席捲萬里霜天，寥闊淒冷又壯觀的景色：
#### 風捲清雲盡，空天萬里霜。 #### 野豺先祭月，仙菊遇重陽。 #### 秋色悲疏木，鴻鳴憶故鄉。 #### 誰知一樽酒，能使百秋亡。
不同於李白「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的瀟灑不羈，蒼茫秋色草木搖落之際，元稹在鴻雁悲鳴中面對季節更替的悵然和思鄉之情，借酒澆解滿腔愁緒，好忘卻他鄉故鄉、憂傷哀愁、古今歲月。
陶潛說，酒能祛百慮。值此西風淒緊，雁催秋色，一醉方休的還有唐詩人劉長卿的遊子羈旅情思，「霜降鴻聲切，秋深客思迷」。這年重陽正好霜降，詩人登高遠眺，南飛鴻聲分外悲切，教人黯然思鄉。冷清蕭瑟霜降天，「濁酒一杯家萬里」的還有范仲淹的悵恨心聲，長煙落日，「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鬢髮染霜，戍邊將士鄉戀情緒益見濃重，淚下如霰。
寒樹醉秋色，霜降是秋天最後的回眸，詩人伏案走筆多憂思。楚辭憂懷寫霜降，《九章・惜往日》：「何芳草之早夭兮，微霜降而下戒」；《遠遊》：「微霜降而下淪兮，悼芳草之先零」，空野蒼茫中芳草淒零，無限憂傷。
借霜抒情，無論是張繼的「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抑或溫庭筠的「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霜，無不透露或濃或淡的愁思，他鄉逆旅秋深處，喚起心底孤寂。東漢天文學家張衡感嘆盛夏大火星西落，寫成絕美的愛情詩篇《定情歌》：
#### 大火流兮草蟲鳴。繁霜降兮草木零。 #### 秋為期兮時已征。思美人兮愁屏營。
歲落芳歇的霜降，思美人而愁緒滿懷。教人想起《西廂記》裡長亭送別：「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秋起葉落，有些感情在秋瑟中更顯情深。
唐宋文學編年地圖上，兩度出使西域的岑參行走邊塞甚遠，《送李翥游江外》霜降日送別相識十載的友人，更是冷落傷離別。感慨關塞遠、江海寬，行路甚難，相見何期？對於友人境況艱難，「家貧祿尚薄，霜降衣仍單」，唯有祝福。
秋朝露霜，紛擾世事終歸一夢，蘇軾貶謫黃州期間在霜降重陽日登樓飲宴，抒曠達胸襟，《南鄉子・重九涵輝樓呈徐君猷》寫榮辱得失都似雲煙過眼：
#### 霜降水痕收，淺碧鱗鱗露遠洲。 #### 酒力漸消風力軟，颼颼，破帽多情卻戀頭。 #### 佳節若為酬，但把清尊斷送秋。 #### 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
翻閱霜降詩詞多登高，唐代賢相張九齡辭官時，寫下《秋晚登樓望南江入始興郡路》，喟嘆一生勞苦而不見功成，「滔滔不自辨，役役且何成。」實則，人生的意義不啻在平步青雲時氣象萬千，更要在寒涼低谷無人問津時堅韌鎮定。
寒催霜降，宋朝文人江定齋倚欄遠望蒼健山景，看村外疏林融入天地煙霞，寫成「天地供吟思，煙霞入醉魂。回頭雲破處，新月報黃昏。」嘉慶、道光年間知名才女黃琬璚則睡起朦朧登樓眺望，遠樹枝枝紅釀似芙蓉花開，凝神細看，「霜降，霜降，那是丹楓江上。」
雖說逢秋悲寂寥，但也不乏「我言秋日勝春朝」，霜降菊花競秋風，猶勝春光。宋朝朱豈一句「耿耿園中菊，煌煌發幽姿」，教霜天菊華光彩奪目千年。暮色秋煙，經霜花打過的晚秋，清美宜人。元朝愛梅如癡的王冕在《舟中雜紀・其十》寫霜降沽酒看山，蟹膏肥美，一杯清酒，逸興遄飛：
#### 老樹轉斜暉，人家水竹圍。 #### 露深花氣冷，霜降蟹膏肥。 #### 沽酒心何壯，看山思欲飛。 #### 操舟有吳女，雙槳唱新歸。
深秋霜降回報春夏以潤心光澤，在成熟的盡頭走近冬。寒風微漸，任何輕柔逸飛的落葉，都讓人懷想那曾經的蒼鬱青翠。生活是一程又一程的出發，這山長水遠的人生總有寫不盡的故事，心若向陽，何懼清寒？！（文／楊靜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