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苑副刊 2003-12-22

東洋與南洋的相遇

日本,和中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從美麗的童男童女漂流記,到遣唐使的回流汲取文化,到不堪的南京大屠殺;從我個人對黑澤明、春上村樹、宮崎駿、椎名林檎、芥川瀧之介、川端康成、池上遼一,三宅一生等人的仰慕,到我對二戰、南京大屠殺的厭惡、我中學時母校的操場是日軍對馬來西亞華僑弒虐的印記、和對因為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憤而切指的韓國人有著打從心底的欽佩,一樣,我個人對日本人的情結,一樣的千絲萬縷。

疑惑,很多。好奇心也可以殺死一隻貓。

因此,在某一堂課的跨文化研究的作業,選擇了一個日本留學生作對象。我希望,她可以打開我的一些心結,也希望,她可以知道,中國人心中某部分難以磨滅的哀愁。

還好,過程總算順利。我的選擇,吉原美香,是一個大方的女生──經過我在電話裡的解釋之後,她爽快的答應了我的訪問。(後來,在訪談間,才知道她對我那天在電話裡的解釋是一知半解的。)

那一天,沒有好天氣。陰沉的天氣,綿綿的雨。

心中有點焦慮──天氣、與陌生人的交際。恐懼來自無知。

由於那時候只有我一個人站在我們約好的地點,她很快的就向我走來。於是,先探詢她想用餐意願,而她,想了一下,就說她想要吃水餃。她是比我更為熟悉大學城的環境的,她帶我到了一家我從來都沒有去過的店面。在用餐後,我們才換了環境較適合聊天的餐廳。

用餐間,遞課程大綱給她,她才漸漸明瞭我的動機。我讓她知道,我希望除了我可以了解日本,也希望她透過我而了解中國人,所以,她也可以問我問題,不必太緊張。

在用餐時,我發現到,她用餐的姿態,就如同傳說中日本人對用餐的謹慎與用心,除了整齊的排列,持餐具的方式也和我們有點不一樣,用餐完畢,也會把餐具排列得整整齊齊。

她學中文的日子不長,在日本,她有一個老師是中國天津人,是她在中文學習上的開始,過了一年,她就來台留學了,至今,已在台灣學習中文半年。學中文的動機是因為她很喜歡中文。此外,由於日語教育是她的領域,她希望將來可以教中國人日文。

可以感覺到,她的中文聽力還未相當習慣。因此,我必須放慢我說話的速度,或加上書寫給她看。在整個過程,我們除了用說的,也用寫的。

在地圖上,她指出了她的家鄉──愛知縣的名古屋,一個距離東京都大約二至三個小時車程的地方。然而,她不會常去東京,原因是車票太貴。

我告訴她,來到台灣才第十一天時,我就碰上921大地震了。她則告訴我關於阪神大震災,專家的預測是,下一波的大地震極有可能是她家鄉了。

我向她探詢關於在台灣的留學生活;她告訴我她很喜歡台灣,在吃的方面也很適應,(反而,我是在歷經一兩年後才能適應。)出乎預料的是,她最喜歡的食物是蛇肉,她是在萬華那邊嘗試之後而愛上這一道食物的,在日本,她除了聽過她的母親告訴她在鄉下還可以吃到蛇肉之外,還沒有嘗試過;水餃,日本雖然也有,但大部分是油炸或煎來處理的。

她喜歡中文,對中國人和中國歷史了解。在語言方面,由於她有個哥哥在香港工作,所以她知道說廣東話的華人很多,此外,她也知道中文字裡有簡體和繁體之分,也寫的出一些,實際上,她也寫出了一手娟秀的中文字。

在整個過程裡,我向她請教了一些日文,而她也用心的學習中文──她隨身攜帶了中日字典,在對話裡所學的,她也會抄在筆記本子,反覆背誦。

另一方面,在日本的教育,她其實學了8年的英文,但是,她的英文都不太好。

她同時告訴我,穿和服的過程有點麻煩,大部分人還不能自己就把它穿上,但是,她可以自己就把它穿上;至於化妝的問題,她笑著告訴我,日本女孩可是都很會化妝的。

在言談間,我們也自然的談到時下的流行文化。風靡台灣的日片「情書」她卻沒有看過,倒是「神隱少女」她和我一樣看了兩次,宮崎駿的每一部片她也是從來沒有錯過。吹襲的韓流風也影響了她,她喜歡的韓劇偶像是元彬。

流行文化的風水,輪流轉了。

※※※

「女人是形成的,不是生成的。」──趭第二性趫,西蒙波娃

我和美香二次的訪問,已經是一個半月之後的事情。

期間,身在異鄉的我們,又瀏覽寶島不少的地方;對於這一片土地,都抱有一些看法,或者,反思。

在這一次的訪談,傾向於文化比較,甚至是兩性的比較。

一切從遲到開始。

當她到達約會地點時,就很焦急的向我道歉。她是跑著過來,尚在喘氣中。日本人是討厭遲到的民族──她告訴我,在日本普遍上「不喜歡」遲到者,常常遲到的人在社會裡認定是「不能相信那個人」。

我們談了關於台灣人和日本人的比較。她先是有所感觸的笑了一笑,然後,說了在半個小時前遲到的例子。她覺得台灣人比較喜歡遲到。這是她比較不喜歡的一點。

對她而言,禮貌的對待他人,是再也平常不過的事情。然而,台灣的朋友卻告訴她,每次她都向人家不停的道謝,會形成隔閡和陌生。

在不同的地域,「謝謝」有不同的解讀,也有不一樣的人際關係的詮釋。

她喜歡台灣人的尊老。在捷運上,看到他人讓位的動作,都很感動。她覺得日本人很少這樣子做。令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一個帶著小孩的婦人,竟然還是讓位給老人家。

對於台灣人的印象,她找了找字典,才找到一個形容詞,「草率」。她以waitress的服務作比喻,台灣的把餐具或餐點放下,就離開了,但是,日本的waitress則是在服務過程中會說一大堆服務用語,態度非常客氣。

在另一方面,就她個人的感覺而言,她卻反而喜歡台灣的「草率」。她找了找字典,就用了另一個形容詞──「瑣碎」,來形容她對於日本的感覺。

在我們一般認知為東方人的群體和西方人的個體,或許是比較籠統或一廂情願的說法。在她的眼裡,她覺得台灣學生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風氣較強,日本學生,則是傾向於一個人住,但是,這又無法代表獨立的意涵。

曾經有一本書,趭時間地圖趫,闡述了各種不同文化的人,對於時間上認知的相異。當她向台灣人述說她從寄宿的家裡走到淡江大學需要20分鐘,大家就覺得好累;然而,在她而言,有許多的日本人的家和辦公處的距離,都是一兩個小時的,因此,她覺得如此距離的走路並不奇怪,時間上,也並不會感覺太長。

在溝通方面,她倒是認同,台灣人和日本人一樣的喜歡拐彎抹角,雖然,直接的性格可能會構成傷害,但是,她還是喜歡西方人的直接。她不喜歡聽了很久,還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在兩性議題上,日本社會男女的不平等,如我們的刻板印象所知的男尊女卑則是相差不遠。如一位中國作家所言的男人三大願望──住,洋樓;吃,中國菜;娶,日本老婆──從美香,或者是,從日本女性的價值觀裡,的確滿足了大男人的心理。

事實上,她和日本女性的朋友們都認同台灣男生是比較「溫柔」的。而在日本,「溫柔」的男性,很少。偶爾,在報章上,還是可以看到先生打太太的報導。

我反問她,那會喜歡台灣男人而討厭日本男人嗎?

她思索了一會,說「很奇怪」,因為日本女生似乎是不會去喜歡台灣男生。

她覺得,或許,她們都喜歡男子氣概。對於這一點,連她自己都覺得矛盾,和百思不解。

在社會上,她的確認同,日本男人「欺負」日本女生,女性升為主管位階的也非常少,但是,她們還是喜歡日本男人;唯一安慰的是,她覺得男女的社會地位已經越來越平等。

或許,是因為社會的薰陶太久,已經約定成俗,烙在潛意識裡,她們已經在生活裡,被教導成為一個「女性」,喜歡男人氣概,已經是文化的層次──因此,在一些我們不明白的八卦,也得到了答案,比如,在數年前,有一位如日中天的女演員,衷心的喜歡名相撲手貴花田。在漫畫裡,也明白為甚麼靜宜有時候不喜歡過於善良或懦弱的大雄了。

※※※

很高興的一點,關於日本,和中國之間的千絲萬縷,我終於告訴了她。

所以這一次,與其說是訪談,倒不如說我像是一個說書人似的。

感覺上,像是盡了中國人的責任。

我讓她知道了關於二戰,她的國家企圖掩飾且不讓她知道的一切。

我以馬英九和趙薇的例子告訴她,雖然,妳很喜歡中國人,可是,不是每一個中國人都喜歡妳的。在她聽完我的國高中的母校,是日軍弒虐之地時,她只能睜大了眼睛,無辜的問我:「那,你討厭日本人嗎?」

我怎麼可以告訴她,我討厭日本人。尤其,在交談和觀察的過程裡,在流行文化和休閒文化上,我接觸和受影響的遠比她深──她很少看黑澤明的電影,她沒有看過岩井俊二的情書,她不知道蠟筆小新,不聽椎名林擒,太宰治的名字只是聽過而已珥珥。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於是,有了族群的問題。

在台灣,族群的問題已經被歷史詛咒。

對於在大馬發生過的種族衝突事件,那至少是民族之爭。但,芋頭和蕃薯的爭鬥,只建立在薄弱的族群基礎上,卻永遠讓哈日的李先生般的政客有演不完的戲碼。

根據美香的說法,日本也有族群的意氣之爭──關東人和關西人之間的相互藐視。但,那也只是少數的差異──行為舉止上,幽默和嚴肅的差異。關東人喜歡說笑話,東京人則不,再加上方言的不同,就產生了隔閡。

無論如何,他們的爭議不需要像李先生一樣的咬牙切齒。

在接著的訪談,倒是更令人遺憾的性騷擾的經驗聽她一一說著,她說著發生過在自己身上的,和朋友的經驗──我們對日本男人的好色印象,其實並不刻板。

在認識這一些特殊的狀況之後,我想,這不是該尊重的文化。於是,就呼籲她抵抗。或許,她活在這樣的空間雖已習以為常,但是還是有相當的無奈吧。還記得,有一次她被襲胸時,她當場是被嚇壞了,而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應珥珥在這固有的特殊文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在現今的資本主義流竄的社會,個人感覺在適應不同文化或跨文化交流方面,經濟能力是重要的因素,經濟能力比較弱,是比較難以勇於嘗試的。同樣是外國人,但日本人比起外勞而言是比較強勢的,台灣人會比較喜歡接近日本人,但對外勞則不然。

如她所言,在日本,她幾乎是沒有看到中國人是日本國籍的,但是,對我而言,在馬來西亞,新加坡和台灣,我們就可以常見到日本人,尤其新加坡,日本人佔了1﹪的人口比例。

美香的哥哥在香港工作,而她留台一年,而我,也在台灣3年。

只是,在適應方面,則因為經濟的因素,而有著不同的宿命。

幸運的,遇到美香,我看到了菊花,沒有看到劍。

除了文字,我以攝影作為紀錄,終結這一段因為庸俗的作業而有不平凡經驗的東洋南洋糾結。

NO.558 | 更新時間:2010-09-27 | 點閱:1234 | 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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