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汨 汨 的 流 著 ， 極 似 小 解 在 便 池 裡 的 聲 響 ， 在 同 樣 的 時 間 我 們 鎖 上 了 門 也 關 上 了 窗 ， 自 來 水 還 是 不 夠 熱 ， 現 在 已 經 邁 入 冬 天 ， 身 體 需 要 比 擁 抱 更 溫 暖 的 熱 度 ， 我 們 不 時 用 手 擾 動 洗 澡 水 ， 迫 切 又 期 待 ， 浴 缸 內 的 小 漣 漪 不 斷 地 重 畫 我 們 臉 部 的 輪 廓 、 線 條 ， 但 是 卻 模 糊 不 了 如 火 如 炬 的 眼 睛 ， 不 知 在 襁 褓 時 候 的 我 們 ， 是 否 也 用 過 相 同 的 眼 神 ， 凝 視 各 自 母 體 的 乳 ， 就 像 現 在 這 樣 眼 巴 巴 地 盯 著 水 龍 頭 。

「 你 就 將 就 點 洗 吧 ！ 」 她 揪 起 我 的 頭 髮 ， 要 我 乖 乖 就 範 ， 我 痛 得 彎 下 了 腰 。 關 於 洗 頭 ， 在 我 記 憶 的 快 門 ， 倒 是 有 這 麼 一 段 剪 影 。 如 果 沒 記 錯 ， 那 時 我 唸 國 小 五 年 級 ， 功 課 方 面 算 是 馬 馬 虎 虎 ， 每 天 背 著 書 包 到 學 校 ， 耳 朵 只 聽 得 懂 下 課 鐘 ， 聽 不 懂 上 課 鐘 ， 和 同 伴 打 鬧 嘻 笑 ， 好 像 才 是 我 上 學 的 正 事 。 我 班 上 的 導 師 ， 是 位 稍 顯 福 態 的 女 士 ， 她 粗 壯 的 手 臂 ， 用 線 條 管 理 大 家 的 秩 序 和 衛 生 。 老 師 有 個 女 兒 ， 恰 好 唸 我 們 學 校 的 二 年 級 ， 低 年 級 的 同 學 只 上 半 天 課 ， 所 以 大 約 在 中 午 用 餐 的 時 間 ， 這 位 梳 著 整 齊 辮 子 、 提 著 保 溫 水 壺 的 公 主 就 會 大 駕 光 臨 ， 說 她 是 公 主 可 一 點 也 不 為 過 ， 和 班 上 多 數 汗 水 油 垢 滿 頭 滿 身 、 偶 爾 還 摳 著 鼻 屎 亂 糊 牆 壁 的 同 學 比 起 來 ， 她 的 確 優 雅 整 潔 多 了 。 下 午 我 們 上 課 ， 她 總 會 乖 巧 地 坐 在 老 師 辦 公 桌 的 座 位 ， 或 寫 作 業 或 看 圖 畫 書 ， 下 課 的 時 候 ， 她 就 會 變 成 採 蜜 的 蜂 ， 黏 著 繞 著 纏 著 她 的 花 心 ， 也 就 是 老 師 媽 媽 ， 嗡 嗡 嗡 地 說 悄 悄 話 ， 方 才 揮 著 線 條 點 著 黑 板 的 粗 手 臂 ， 頓 時 也 就 圈 成 溫 柔 的 城 牆 ， 牆 內 的 公 主 得 到 女 王 最 高 殊 榮 的 寵 愛 。

當 然 偶 爾 她 也 會 好 奇 地 從 城 牆 裡 探 出 頭 來 ， 看 著 在 走 廊 奔 跑 、 遊 戲 的 小 哥 哥 小 姐 姐 ， 然 而 大 家 都 當 她 是 一 只 易 碎 的 玻 璃 高 腳 杯 ， 連 班 上 那 群 和 她 一 樣 喜 歡 玩 橡 皮 筋 跳 高 的 女 孩 ， 也 沒 辦 法 跟 她 打 成 一 片 ， 我 對 她 更 是 敬 而 遠 之 。 有 一 回 ， 我 為 了 尋 找 一 枚 滾 到 老 師 辦 公 桌 下 的 銅 板 而 蹲 在 她 的 腳 邊 。 「 嗯 嗯 … … 你 頭 髮 好 臭 唷 ！ 」 我 張 口 結 舌 地 愣 了 一 下 ， 看 著 她 直 打 量 著 我 胸 口 上 的 學 號 「 你 叫 王 、 大 … … 中 呀 ？ 」 「 媽 咪 媽 咪 ！ 你 那 個 學 生 王 大 中 頭 髮 好 臭 好 臭 喔 ！ 」

至 今 ， 每 次 洗 頭 ， 只 要 我 腦 子 不 經 意 閃 出 那 小 鬼 誇 張 地 摀 住 口 鼻 ， 嗲 聲 尖 叫 的 影 像 ， 我 抓 頭 的 力 道 就 不 由 自 主 地 一 次 比 一 次 使 勁 。

「 你 瘋 啦 ？ 那 麼 用 力 抓 會 破 皮 的 ！ 」 她 按 住 我 的 手 肘 ， 執 意 要 接 下 我 雙 手 泡 沫 的 工 作 「 哪 兒 癢 ？ 這 邊 ？ 還 是 要 在 上 面 一 點 ？ 」 從 耳 後 到 後 腦 勺 ， 她 用 蓄 長 的 指 甲 仔 細 地 在 我 頭 皮 上 耕 犁 著 。

「 喂 ！ 你 還 記 得 國 小 的 事 嗎 ？ 原 來 早 在 大 學 以 前 ， 我 已 經 是 你 學 妹 了 。 」 我 嚥 了 嚥 口 水 ， 嗯 哼 一 聲 作 回 應 。 「 那 時 候 … … 自 己 一 個 人 很 無 聊 ， 總 愛 去 偷 拿 你 們 班 的 掃 帚 玩 騎 竹 馬 的 遊 戲 ， 一 不 小 心 就 把 排 好 的 打 掃 用 具 搞 得 亂 七 八 糟 ， 害 一 票 人 被 媽 咪 打 手 心 。 」 我 在 起 著 薄 霧 的 鏡 子 後 面 看 她 訕 訕 地 吐 著 舌 頭 。

水 依 舊 汨 汨 地 流 著 ， 洗 澡 水 已 達 到 我 們 汨 汨 寒 的 標 準 ， 我 們 徹 底 把 頭 髮 沖 洗 乾 淨 ， 阻 塞 在 排 水 口 的 落 髮 如 水 草 般 在 積 水 及 白 沫 裡 繾 綣 搖 擺 「 嘿 ！ 公 主 殿 下 ， 君 子 報 仇 三 年 不 晚 ， 要 洗 頭 嗎 ？ 妳 。 」

「 不 ， 我 頭 不 癢 ！ 」 。

蓮 蓬 頭 彷 彿 是 昂 首 的 蛇 ， 我 和 妳 交 換 一 個 不 懷 好 意 的 輕 笑 「 那 … … 幫 你 抓 背 好 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