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 直 在 想 ， 什 麼 時 候 可 以 弄 懂 這 一 切 ？

宿 舍 的 後 邊 看 出 去 ， 是 一 戶 平 凡 得 不 能 再 平 凡 的 家 庭 。 其 實 ， 當 初 搬 進 來 ， 也 沒 多 大 去 注 意 ， 只 當 也 是 另 一 棟 宿 舍 罷 了 。 若 干 日 子 之 前 ， 還 曾 敲 敲 打 打 的 舉 行 了 一 個 熱 鬧 又 擾 人 好 夢 的 婚 禮 。

通 常 ， 陽 光 普 照 的 日 子 ， 她 ， 總 會 出 來 曬 太 陽 。 清 湯 掛 麵 的 模 樣 ， 看 起 來 約 莫 是 十 來 歲 吧 ！ 目 不 轉 睛 地 對 著 那 幾 朵 花 呀 草 什 麼 的 ， 楞 楞 發 呆 。 常 常 ， 我 一 邊 洗 衣 服 ， 也 會 不 自 覺 地 對 她 發 楞 ， 我 想 ， 某 些 時 候 ， 我 和 她 很 像 ， 雖 然 說 ， 她 的 痛 苦 是 源 自 於 那 張 支 撐 她 的 輪 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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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 未 年 ， 初 夏 。 海 風 絲 毫 不 能 幫 助 乾 了 快 裂 掉 的 空 氣 ， 外 島 的 九 月 太 陽 ， 除 了 豆 大 般 的 汗 滴 ， 還 有 的 … … 就 是 悶 。 真 不 敢 相 信 ， 這 就 是 我 的 「 新 生 訓 練 」 … … ， 欄 杆 外 的 海 洋 ， 在 陽 光 照 射 下 粼 光 閃 閃 ， 心 情 也 浮 躁 不 安 。 教 官 的 表 情 無 論 什 麼 情 況 下 ， 仍 舊 嚴 肅 ， 維 持 著 敬 禮 的 動 作 ， 不 知 道 是 十 分 鐘 ， 還 是 二 十 分 鐘 了 ， 什 麼 眼 、 口 、 鼻 的 順 口 溜 ， 我 大 老 早 就 忘 光 光 了 ， 腦 袋 瓜 裡 一 片 空 白 ， 唯 一 愈 來 愈 清 晰 的 ， 卻 是 那 個 黑 洞 ， 當 然 ， 我 毫 不 考 慮 地 一 腳 就 跨 了 進 去 ， 忘 記 了 世 上 所 有 的 一 切 。

清 醒 的 時 候 ， 我 看 到 教 官 和 同 學 們 焦 急 的 眼 神 ， 赫 然 發 現 自 己 怎 麼 好 像 是 雪 地 裡 的 雪 人 ， 好 冷 。 除 了 眼 睛 能 看 ， 除 了 還 能 呼 吸 ， 其 他 的 功 能 ， 卻 好 像 只 是 裝 飾 品 ？ 教 官 扳 不 動 我 僵 硬 的 手 指 頭 ， 我 也 只 能 發 出 一 點 咿 咿 啊 啊 的 怪 聲 音 ， 我 想 ， 我 那 時 才 知 道 ， 原 來 我 昏 倒 了 … … 。

老 實 地 說 ， 我 的 身 體 一 直 都 很 不 好 。 不 過 ， 也 沒 啥 大 病 痛 ， 別 人 都 想 減 肥 ， 我 卻 苦 惱 不 知 如 何 可 以 變 胖 ， 一 路 瘦 下 來 ， 瘦 到 好 不 舒 服 … … 免 疫 力 又 差 。 有 一 次 ， 發 了 高 燒 ， 由 於 熱 度 太 高 ， 就 送 去 醫 院 打 點 滴 ， 隔 壁 兩 床 的 同 學 ， 都 是 因 為 腸 胃 癌 什 麼 的 才 住 院 的 ， 而 我 … … 唉 ！ 不 過 ， 這 樣 子 ， 來 探 病 的 「 好 康 」 就 由 我 包 了 ， 反 正 ， 那 兩 個 傢 伙 也 不 能 吃 東 西 ， 也 只 好 眼 巴 巴 的 讓 我 獨 享 了 。

三 個 吊 著 點 滴 的 病 人 ， 加 上 一 個 無 聊 的 探 視 者 ， 很 快 的 ， 三 瓶 點 滴 就 像 裝 了 磁 鐵 一 般 地 ， 聚 在 一 起 了 。 四 個 人 依 偎 著 我 的 病 床 ， 縱 使 滴 著 點 滴 的 手 ， 青 筋 若 隱 若 現 ， 叫 人 好 不 擔 心 ， 還 是 擋 不 住 年 輕 的 心 ─ ─ 大 老 二 、 六 一 對 、 YA！ ！ ！ 我 又 贏 了 ！ 當 然 ， 探 視 者 無 疑 是 自 告 奮 勇 的 、 是 義 務 的 ， 成 了 此 局 唯 一 洗 牌 的 人 。 丟 開 了 住 院 和 想 家 的 煩 惱 ， 玫 瑰 的 芳 香 撲 鼻 ， 可 真 香 呀 ！ 反 正 賞 花 之 意 不 在 香 ， 多 麼 美 好 的 下 午 ！ 可 是 ， 又 要 發 牌 之 際 ， 訓 導 主 任 不 識 情 趣 地 推 門 而 入 ， 滿 室 的 芳 香 ， 被 這 突 如 其 來 的 風 ， 吹 散 了 一 大 半 ， 虧 得 他 機 靈 ， 牌 就 順 手 藏 在 我 的 被 子 下 。

訓 導 主 任 說 ： 「 幹 嘛 呀 ， 生 病 還 有 心 情 窩 在 一 起 閒 聊 呀 ？ 」

心 虛 的 我 們 ， 只 好 各 自 尷 尬 的 抱 著 自 己 的 點 滴 柱 子 ， 返 回 每 人 的 床 位 。 後 來 ， 畢 業 典 禮 上 ， 訓 導 主 任 親 自 為 我 別 上 畢 業 生 胸 花 ， 用 慈 祥 和 藹 的 聲 音 ， 殷 殷 告 誡 我 將 來 要 好 好 努 力 ， 可 不 能 再 這 麼 頑 皮 了 ， 也 許 ， 他 真 的 知 道 也 不 一 定 ， 不 過 我 還 是 拿 了 全 校 畢 業 生 的 德 育 獎 。

戊 寅 年 的 冬 末 ， 淡 水 的 天 氣 真 是 冷 的 可 以 。 我 總 告 訴 她 們 ， 外 島 的 冷 ， 真 的 是 冷 到 麻 痺 了 ， 絲 毫 感 受 不 到 三 件 毛 衣 和 五 件 毛 衣 的 差 別 ， 反 正 呼 出 來 的 氣 ， 都 是 一 團 煙 … … ， 不 過 ， 淡 水 的 冷 ， 可 就 冷 到 恰 到 好 處 ， 叫 人 從 裡 到 外 格 外 清 楚 明 白 ： 什 麼 叫 做 冷 。 能 塞 幾 件 衣 服 ， 上 課 時 就 拼 了 老 命 的 穿 ， 儘 管 看 到 我 的 同 學 們 ， 都 說 我 腫 得 像 熊 寶 寶 ， 我 才 不 管 什 麼 三 七 二 十 一 的 ， 至 少 ， 我 不 冷 。

奇 怪 的 是 ， 那 一 天 ， 我 總 覺 得 特 別 冷 。 大 概 是 不 能 適 應 喪 禮 的 祭 典 ， 滿 室 的 紙 錢 灰 飛 瀰 漫 ， 口 中 不 停 唸 誦 的 心 經 ， 讓 我 又 迷 糊 了 起 來 。 我 發 誓 ， 黑 洞 的 那 一 頭 我 真 的 看 見 他 的 臉 和 他 的 神 情 ， 和 牆 上 的 照 片 一 模 一 樣 。 不 由 自 主 的 ， 我 又 踏 進 了 漩 渦 般 的 黑 洞 。 這 一 次 ， 我 一 點 也 不 害 怕 ， 再 度 醒 來 的 時 候 ， 熟 悉 的 親 人 ， 正 努 力 試 圖 喚 醒 我 ， 而 我 ， 卻 還 是 只 能 像 個 雪 人 ， 只 能 模 糊 的 看 著 這 一 切 發 生 ， 慢 慢 等 待 ， 然 後 回 到 正 常 的 軌 道 。

一 直 到 現 在 ， 我 偶 爾 會 不 時 去 想 小 時 候 的 許 多 趣 事 ， 模 糊 的 記 憶 ， 沒 有 所 謂 的 好 與 不 好 ， 唯 一 遺 失 的 記 憶 ， 是 落 在 黑 洞 裡 的 那 段 時 光 ， 一 點 印 象 都 沒 有 ， 如 果 有 可 能 ， 我 還 試 想 弄 懂 它 ， 不 過 ， 話 又 說 回 來 ， 如 果 可 以 不 再 發 生 ， 那 懂 不 懂 似 乎 也 不 是 那 麼 重 要 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