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時 候 家 裡 住 的 地 方 叫 「 李 厝 」 ， 對 面 叫 「 王 厝 」 ， 距 家 五 百 尺 之 遙 ， 一 幢 深 沉 的 六 合 院 和 一 潭 未 知 的 池 塘 ， 那 是 大 人 口 中 所 稱 的 祖 宅 ─ ─ 「 萬 寶 厝 」 。

大 人 都 說 ： 「 小 孩 子 有 耳 ， 沒 有 嘴 。 」 事 實 上 ： 我 們 有 耳 也 有 嘴 。 當 別 人 問 我 們 ： 「 住 那 裡 ？ 」 我 們 也 很 自 然 的 說 ： 「 我 住 李 厝 ！ 」 雖 然 我 不 懂 李 厝 是 什 麼 「 碗 高 」 。

長 大 之 後 ， 我 才 驚 覺 到 ： 「 厝 」 就 是 國 語 的 「 房 子 」 。 「 李 厝 」 就 是 李 姓 族 人 群 居 之 地 ， 「 王 厝 」 住 的 則 都 是 姓 王 之 人 ， 至 於 「 萬 寶 厝 」 我 仍 然 不 知 他 為 什 麼 叫 「 萬 寶 厝 」 。

「 我 不 知 道 萬 寶 厝 為 什 麼 叫 萬 寶 厝 」 ， 這 句 話 有 兩 種 意 思 。 第 一 ： 我 當 時 還 搞 不 懂 「 萬 寶 」 就 是 國 語 「 萬 、 寶 」 兩 字 ； 第 二 ： 我 不 知 道 ， 為 什 麼 這 幢 古 宅 會 以 「 萬 寶 」 為 名 。

直 到 半 年 前 的 一 個 深 夜 ， 與 在 古 宅 前 泡 茶 的 「 三 叔 公 」 不 期 而 遇 ， 他 才 娓 娓 道 出 這 段 即 將 塵 封 的 典 故 ：

原 來 在 「 萬 寶 厝 」 底 下 ， 埋 了 祖 先 留 下 的 金 湯 匙 、 銀 筷 子 ， 所 以 它 才 叫 「 萬 寶 」 ； 至 於 屋 旁 的 池 塘 ， 則 是 個 「 蟾 蜍 穴 」 ， 裡 面 住 著 世 代 守 護 這 批 寶 物 的 「 大 蟾 蜍 」 。

聽 完 了 這 個 典 故 以 後 ， 不 禁 抬 頭 仔 細 端 詳 眼 前 這 幢 古 宅 ， 然 而 令 我 失 望 的 是 ， 「 萬 寶 厝 」 已 被 包 圍 在 新 建 的 高 樓 群 中 ， 萎 縮 一 角 ， 它 顯 著 如 此 渺 小 、 沒 落 與 淒 涼 ， 至 於 那 個 「 蟾 蜍 穴 」 也 早 不 見 蹤 影 了 。

「 三 叔 公 」 蒼 老 有 力 的 話 語 ， 依 稀 繚 繞 耳 邊 、 蛙 鳴 蟬 叫 的 「 蟾 蜍 池 」 畔 ， 然 而 就 在 霎 時 間 ， 一 切 幻 滅 ， 眼 前 那 一 棟 棟 高 聳 入 雲 ， 燈 火 通 明 的 摩 天 樓 ， 竟 幻 化 成 一 隻 隻 「 大 蟾 蜍 」 ， 睜 大 蛙 睛 ， 對 我 怒 目 相 向 。

我 驚 然 後 退 ， 突 然 想 起 小 時 候 讀 過 無 數 次 類 似 「 萬 寶 厝 」 的 民 間 故 事 ：

一 個 散 盡 家 財 的 敗 家 子 ， 窮 途 末 路 之 際 ， 突 然 想 起 父 親 死 前 的 叮 嚀 ： 「 房 子 底 下 埋 有 祖 先 留 下 的 財 產 」 。

於 是 房 子 被 剷 平 了 ， 挖 出 了 一 個 大 洞 ， 結 果 金 子 當 然 是 沒 有 找 到 ， 但 敗 家 子 從 此 領 悟 了 做 人 的 道 理 ， 於 是 他 發 憤 圖 強 ， 外 出 打 拚 。 十 年 後 敗 家 子 衣 錦 還 鄉 ， 那 個 當 初 挖 寶 的 大 洞 ， 已 變 成 了 個 大 池 塘 。

敗 家 子 感 慨 之 餘 ， 在 池 塘 邊 蓋 了 棟 房 子 ， 於 是 有 了 「 萬 寶 厝 」 的 傳 說 。

走 出 了 黑 街 ， 穿 過 了 暗 巷 ， 月 光 照 在 街 頭 路 標 ─ ─ 「 忠 孝 東 路 五 段 」 ， 赫 然 呈 現 眼 前 ， 突 然 有 些 奇 怪 的 想 法 浮 出 ： 敗 家 子 回 到 故 鄉 後 ， 他 能 找 到 回 家 的 路 嗎 ？

「 兒 童 相 見 不 相 識 」 ， 是 的 ！ 連 路 名 都 不 相 識 了 。 敗 家 子 改 過 自 新 ， 受 人 稱 讚 ， 那 現 代 人 呢 ？ 我 們 可 曾 從 「 萬 寶 厝 」 的 傳 說 中 ， 得 到 些 什 麼 呢 ？

轉 過 了 「 忠 孝 東 路 」 ， 一 盞 路 燈 照 著 「 永 吉 路 」 的 路 牌 ， 飛 蛾 成 群 撲 向 街 燈 ， 我 回 頭 再 看 一 次 「 萬 寶 厝 」 ， 心 中 吶 喊 著 ： 「 再 會 吧 ！ 『 萬 寶 厝 』 」 ！ 因 為 到 了 下 一 代 ， 或 許 再 也 沒 有 人 這 樣 叫 它 們 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