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以八股的開場白起始吧。
若要問我孩童時代最鮮明的記憶是什麼,那便是一個人躲在狹窄空間的經驗了。
所謂狹窄空間,舉例來說,像在桌子底下、紙箱中、床底下,或者門扉與牆之間,能被擠壓至僅允許一個小孩容身的空隙皆是。我對於待在這種彷彿連肋骨都感受得到壓迫的小地方很是喜愛,一待就好幾個鐘頭。吸引我流連忘返的,並非被限制的空間,而是被空間限制的視野。
好比在桌底下,我眼界能及之處頂多止於人們走動的大腿,是故大腿以上的部份,就理所當然地犧牲,獻為供我取樂的祭品。與大腿上方血肉相連的,不再是熟悉的父母親的軀幹,而是某未知生物。如果從另一個角度看,可能更清楚吧。將大腿視為根部,約從骨盆處,躍動的血脈筋肉朝天繁衍蔓生,交纏出腹、胸、雙臂、頸與首,一頭活像希臘神話描寫的怪物。說到這,讓我想到著名的成語故事:瞎子摸象。如今我認為,故事裡那群瞎子被取笑的同時,其實正向世人明示了人類想像力量之無窮、之美,卻不自知或不被知。
床底下的空間更為狹窄,想像力掌管的範圍因而呈現反比擴張。我仰躺側著頭,鼻息噴向面前的地板,驚起灰塵。穿著拖鞋的腳由遠至近翩翩而來,在眼前次第昇空,接著床板一沉。有時我會操弄過頭,產生只有一雙腳存在的幻覺。但的確,就樂趣而言,無論是光由雙腳或完整人體,其提供的效果實際上程度相差不遠。至於門扉與牆間的遊戲場則將層次進一步提高。眼睛無法透過門縫自由偵查左右兩方的舉動,相對也給予時間攪局的機會。配合走動發出的聲響,一條水平的時間線,便被建構於橫軸。隨時間座標更替,腦中自行擘畫起動態畫面。而來自聽覺的不可靠情報,連單純的原地踏步都能上演一場懸疑劇。
年歲增長,逐漸不再能以此為樂。我想是出於題材用盡,心底明白肚子裡的故事重複性太高,造成厭倦,便選擇閉口。
前晚在街角,我看見一隻小黃狗瑟縮在紙箱裡,眼神無辜地朝街上凝望。然後想起這件兒時回憶。不知道那隻狗在紙箱中看見了什麼?
對呀,牠看見了什麼?
一股令人興奮的暖流自心頭竄出,傳遍全身。我相信我找到樂趣了。類似,但不同以往的。
於是我隨機綁架了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以膠帶黏住他們嘴巴,分別關在只露出一條縫的木箱中。我發自內心地期待,並開始像小時候一樣想像。
他們會看見什麼呢?
NO.601
| 更新時間:2010-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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