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苑副刊 2003-12-29

慈祥的容顏──憶外婆

「晚風輕拂澎湖灣、白浪逐沙灘,沒有椰林綴斜陽、只是一片海藍藍,坐在門前的矮牆上一遍遍懷想,也是黃昏的沙灘上,有著腳印兩對半……」。這首外婆的澎湖灣已然成為大多數人對外婆印象的代名詞。我的外婆不住澎湖灣,她住在繁華的台北市,但她依然有每個外婆都有的慈祥容顏,疼愛每一個兒女與孫子。

12月6日睡夢中依稀聽到一連串電話鈴聲,約莫響了十幾、二十幾聲,也許是前一天工作的疲累,讓我沒有心思去接電話,直到起床後接到母親告知,外婆已於昨天晚上往生,夜裡那通電話是要告知我外婆過世的消息,外婆走完了人生終點,在八十三年的人生歲月中劃下句點。

在外婆靈堂前焚香默禱,願您在西方淨土能永遠快樂,遠離病魔在您晚年對您的折磨,靈堂前外婆的照片栩栩然如生前般和藹,慈祥的眼睛關愛著每個兒女子孫,濕潤的眼角漸漸浮起外婆清晰的影子,打開記憶的盒子,對外婆的懷念傾洩而出……。

記憶中對外婆最早的印象是在嘉義大林糖廠,那時的我大概三、四歲吧!由於外公在糖廠任職,所以住在糖廠附近,空氣中飄著甜甜的香味,刺激著幼時尚在發育中的味蕾,而每次去外婆家,母親都會帶我到糖廠附設冰果室大快朵頤冰棒、冰淇淋,因此每次去外婆家我都視為一趟快樂之旅。那時外婆家是日式房子,依稀中記得前有一個小小庭院,後面也有一小片空地。印象最深的兩件事,一是一次吃飯時,小舅把白開水加到碗裡面去,還說這樣泡飯才好吃,小舅還問我要不要加開水,外婆連忙說:「開水不能泡飯,囝仔按呢呷會漏賽。」另外一件事是有一次我在廚房看外婆煮菜,小舅滿身大汗跑進來,拿起水壺準備要灌,開水卻是熱的,於是跑到水龍頭下嘩啦嘩啦猛灌生水,外婆在旁邊一直說:「全身熱熱的灌生水,這樣會拉肚子、會感冒啦!」當時年齡很小,對記憶無法編織,這可以說是我對外婆最早的記憶。

年齡漸長之後到了小學階段,外婆家已經搬到台北市了。每次去外婆家總是充滿期待,因為可以坐火車。那時鐵路還沒電氣化,從台中坐火車到台北,要好久、好久,還記得是坐對號快,一路懷著興奮的心情來到外婆家。那時的外婆家在後火車站的鄭州路上,每次出後火車站去外婆家時,路上都會經過一排商店,其中一小間會看到月英阿姨,在裡面賣飾品,母親總會進去寒暄幾句,回程亦然。當時外公、外婆開一間飾品店,而外公、外婆就住在二樓,從這時候開始,每次去外婆家,外婆都會給我零用錢,過年則有紅包,這些錢當然如數交給母親。

小學階段去外婆家,因小孩子玩性很重,常常到處亂跑,外婆嘴邊總是掛著一句話:「台北壞人很多,不要到處亂跑」。那時候因為開店的關係,外婆負責煮飯給大家吃,常常在店後方的廚房,看著外婆微胖身軀,抖動著圓滾滾的手臂,料理全家大小的伙食。住外婆家最快樂的事是常常可以吃到好吃的東西,有一段時間姨婆好像住在外婆家,而姨婆每天都會出去賣粉圓之類的飲品,那段時間我總是會有免費的粉圓可以吃到飽。到了晚上時,舅舅和阿姨們常常會買東西給外婆吃,記得一次大舅和小舅分別買東西給外婆吃,大舅買了麵、粿仔條、滷味之類的消夜,小舅買了些水果,大舅開玩笑的就抱怨說:「我打牌輸錢買這些,你贏錢卻買這樣而已」。外婆育有二子六女,撫養子女的過程中應該是備極辛苦,相信舅舅、阿姨們都能夠體會,但是子女長大後,那種承歡膝下的幸福,相信是外婆最高興的事。

念國中、高中的中學時代,因為升學壓力的關係,寒暑假都要補習與上輔導課,去外婆家的次數也減少了,此時外婆家也搬到重慶北路上,一棟大樓裡的十樓,那時的外婆身體尚可,還下廚煮飯,每次去外婆家都是吃外婆親手煮的飯,而外婆有空也會到店裡面,飾品店原來在鄭州路上,後來阿姨們又在名城地下室開了一家,最後則是在重慶北路巷子裡。此時外婆走路已有些許不便,但不變的是對我們子孫的關心,每次去外婆家,外婆都會塞給我一千塊,一千塊似乎成了外婆給我零用錢的慣例,此時外婆給我的錢真正成了我的零用錢,不用再上繳給母親了。

念大學、研究所時,寄居淡水,此時外婆的健康情況逐漸走下坡,雙腳因痛風而不良於行,需要用輪椅代步,也請了一個外傭照顧外婆,外婆已無力再下廚煮飯,以往去外婆家吃外婆親手煮的飯菜回憶,也只能深鎖在記憶庫中。每次到外婆家看外婆時,外婆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讓人感覺到不忍與不捨,也看到病魔對一個老人家無情的摧殘。有一次去看外婆時,和外傭協力推著外婆到頂樓透透空氣,電梯直達頂樓後,和外傭合力拉起輪椅跨過門檻,外婆因長期臥病,此時已漸漸消瘦,不復以前胖胖的模樣,圓滾滾溫暖的手臂變成乾枯的樹枝,外婆不重,體重輕得讓人心驚、讓人擔心。外婆的話也慢慢少了,說話也很模糊,有時要仔細聽才能聽清楚,吃飯時需要外傭一口一口的餵,雖然意識常常有些不清,卻能很清楚的記住所有子女的名字及電話,每次去看外婆,外婆都會記得我。

在大學和研究所中間有一段時間服兵役,當兵的兩年因為在金門,只有去看過外婆一次,那是準備去松山機場搭機回金門時,外婆知道我要回金門,雖然不良於行躺在床上,當我向外婆道再見時,彷彿是既定的默契,外婆從皮包中掏出了一千塊給我,雖然我推辭不要,外婆還是要我收下:「做兵沒錢,給你做所費」。那是外婆最後一次給我錢,之後外婆的語言能力已經無法完整表達,只有片段的單字與詞句了。

進入社會職場後,平時忙於工作,看外婆的時間不是很多,而外婆的身體也愈來愈差,每次去看外婆,幾乎都是在醫院,外婆因為常常住院,身體更加瘦弱,臉也愈來愈小,但那慈祥的眼睛卻永遠不變,雖然去看外婆時,外婆經常是睡眠狀態,只要在她耳邊輕輕喚了聲:「阿嬤,我來看你了!」外婆就會緩緩睜開眼睛,仔細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叫出我的小名,雖然外婆的身體機能逐漸退化,永遠不會退化的是她對子女兒孫的掛念,那是無比的重擔,是兒孫們生命中無可承受之輕。

外婆的身體日漸衰弱,時常進出醫院,前陣子醫院還發出了病危通知,雖然一度好轉,終究抵不過歲月的侵蝕與疾病的摧殘,離開這個世間與她疼惜的兒孫。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的過程,然而最終的過程卻是那麼令人不捨與難過,外婆的人生列車經過八十三年不停的奔波後終於抵達終點站,這列車再也不會啟動,兒時搭火車到外婆家鮮明的記憶突然浮現腦海,外婆家住台北,當火車廣播:「各位旅客,終點站台北,台北站到了,請各位旅客下車時不要忘記您的行李」,一聽到這個廣播我就大聲歡呼,因為台北到了,我又可以看到我親愛的外婆,胖胖的外婆,就好像彌勒佛,笑口常開,慈祥的看著她的每一個子女與兒孫……。

外婆雖是一位平凡的婦道人家,但在子孫心中卻是永遠的典範。香煙裊裊、驪歌將奏,縱是萬般不捨,都敵不過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永續規則:譗生即是死,死即是生豃。阿嬤,您慢走,您要保重,願您在西方淨土平安喜樂。

闔上如斯的記憶,留一片外婆的容顏,在心中。

NO.559 | 更新時間:2010-09-27 | 點閱:1464 | 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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