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天不是還打電話給我，說下禮拜要回來看我的嗎？

「很好個鬼！妳的臉都發青了！妳在這等我，我去找人……」

「不要走！」我拉住同學的衣服。「放心，一會就過去了……若真想幫我，就哪都不要去！」

我藉著捏自己手臂傳來的痛，企圖喚回像浮在水面的心魂。徒勞之餘，眼淚竟奔騰出眶。

你就這樣輕易地離開人間了？昏厥前的恍惚，我看見你哀傷地頻頻向我道歉。

我不要你的道歉啊！我只要你好好地活著。你忘了嗎？忘了我們說過，心永遠都不要分離嗎？你怎麼能就這樣丟下我的心，獨自走了？剩下我一個人，該怎麼辦，怎麼辦……

※※※

老師嚴肅地看著母親。「莫太太，我請妳來一趟並不是為了製造更多傷痛。小齡已經不是小孩子，她知道她在做什麼。」

「她知道她在做什麼？」母親不茍同地哼一聲。「她知道就不會這樣做了。」

空氣正異常地凝結著。

很好，這次我逮住「你」了。

我熟悉又陌生、又如脫離軌道的恍惚，如碎浪般輕拍著。站起身，我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到處晃來晃去，摸摸牆壁，摸摸書櫃，並開始念念有詞。

耳朵像被隔道牆，嗡嗡作響，只剩下我，像飄零的蒲公英，在孤單的空間裡，飄啊飄的，被動地等著落地。

總算平息情緒，我坐回地板。

「沒事了？」老師擔憂地看著我。

點點頭。「嗯，暫時沒事了。」

「妳剛在幹什麼？莫名其妙地在那唸些有的沒的，妳……」

「媽，您知道什麼是『恐慌症』嗎？」垂下眼，我扭緊衣服。「恐慌症的原因不明，但發作起來要人命。沒錯，所有的感覺都只是心理作用，但是無處排解的恐懼像個黑洞，輕而易舉就將我吞噬掉……。」長長地吐了口氣，我幽幽地看著母親。「曾經，您是造成我病發的主因……我知道您愛我，用您的方式愛我，但對我來說，一直都是很大的壓力。子女的確沒有理由怪父母的教育方式，但是不適合的教育方法很容易就扭曲一個生命。」

我忍下酸澀，在時間的流轉中，繼續著。

「這幾年來，半夜驚醒，無邊際的恐懼，甚至洗澡洗到一半，強烈的害怕讓我幾乎想奪門而出。我記不清我哭過幾次。

隨著年齡增長，您和我都變了。但讓我徹底離開那個夢魘的是凱恩，雖然他讓我再走回夢魘……。

我們都好珍惜、好珍惜在一起的時間。不管他在澳洲，或者回台灣，這幾年您也瞧見他對我的真心了，不是？」

眼淚，終於還是掉下來了。「就如您說的，人都死了，您還要跟個死人計較這些嗎？」

「我只是想去看看他的國家啊……。」我閉上眼，獨自承受著撕裂的痛。凱恩，你已經在天堂裡了，無法替我分擔點這份痛呵……

「他最後的時間都給了我，我為什麼不能多給他一些呢？我知道您不喜歡他，總覺得他是故意不讓我去澳洲找他。但您有沒有考慮過，他不願意讓我太過舟車勞頓，所以都是他台灣、澳洲兩邊跑？您老說他抱著天高皇帝遠的心態，說他在那做什麼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但是……愛情、愛情不該建立在猜忌，甚至是後悔之上，不是嗎？

我們相處的時間已經夠短了，我不願、真的不願每次都以吵架開始、吵架收尾，再用越洋電話、電子郵件，述說自己失態造成不必要的傷痛……」

「想去就去吧。」

母親倏然開口，我頓時愣住。

一陣轟隆，打亮天邊，也震動了我。

愣愣地看著透明水光滑下母親的臉龐，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對妳的病有幫助，我沒有道理要阻止妳。」

※※※

「澳洲好玩嗎？」母親替我拎過行李，笑著問。

「好玩、當然好玩！」我興奮地在母親身邊轉來轉去。「我看到活生生的無尾熊耶，真的很可愛唷！」一時無法適應台灣溼熱的天氣，我吐著舌頭用手搧風。「God，台灣真的好熱喔，just like a desert！」

「不過去一個月，英文就變得這麼溜？看來我真該讓妳多出去遊學。」

當母親看見我脫下帽子後，嚇了一跳，但也只是短短的幾秒。

「見到他了？」母親溫柔地打開車門。

「嗯！」精力十足地用力點頭。

有些羞赧地抓抓我俐落的短髮。「媽，我可不可以……」

「好好唸書，妳想去非洲我也不會阻止妳。」

咧出個笑，正要鑽進車子前，我望望天空。

桃園的天空湛藍欲滴，好似我平靜的心湖。

我知道你不曾扔下過我，現在如此，以後依然。

對著天空作個深呼吸，將眼角的淚輕輕放逐。

你的溫柔將陪著我，永遠，永遠……。（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