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賴映秀

溪水潺潺流進一畦畦秋收後空盪的梯田，十月份北臺灣的陽光早已轉為通透的琥珀色，這時節的三芝區，剛收採的茭白筍正由在地小農一束一束地交遞到遊客手中，殷實的重量，預告著今晚餐桌上的甜美。

年輕人坐遊覽車來到田邊，脫去鞋襪赤腳踩進泥田，在水田裡打起排球來了。因跑動而划動的澕啦水聲，掩不過此起彼落的歡笑與加油，一個撲接一秒變成泥人，接球不及的壯碩男孩，一屁股跌坐到飛濺起水花的泥田裡時，需要同伴伸出雙手才拉得出來。

這是本校「農情食課」USR團隊在10月29日在三芝舉辦的「2022三芝區茭白筍田趣味排球競賽」，6隊報名隊伍有3隊來自三芝本地，三芝農會、區公所，與在地咖啡館「二號倉庫」一起擺攤，熱熱鬧鬧的辦了這場秋收後的嘉年華。

大學與社區的共學共創運動

團隊主持人管科系教授牛涵錚所執行的USR『農』情『食課』-無毒、有機印象淡水計畫，自2019開始永續行動已深耕3年。本階段邁入「關係人口培育行動」，今年8月甫獲「2022台灣企業永續獎SDG4教育品質」銅獎。「讓學生從接近真實世界獲得更深刻的學習機會，親近、了解大淡水這個區域，培育出能接棒地方創生的種子。」是這個計劃的目標。這場茭白筍排球賽在籌劃之初，也抱持著這樣浪漫的想法，玩一個「大學與社區的共學共創運動」。

計劃中的「關係人口」指的是來到淡江因念書而短暫停留的大學生，他們和淡水的關係，在短時間有密切的關聯，但在畢業後，似乎因為離開而脫離了。卻能因為停留期間接觸在地的人事物，而產生「有點黏又不太黏」的關係，讓這些人都可能在未來的時間再回到淡水。而農田排球的點子直搗人心，取法於南部的社區活動，因為「在秋收的稻田裡玩排球，有趣又有話題性」，研究關注於行為、創意、創新與創業的牛涵錚，⻣子裡除了浪漫，還有一些冒險與叛逆。她說：「活動本質只要有意義，就值得來try try看！因為，有時候用想的和實際去做之後所產生的回饋是不一樣的。」

理想與事實的差距，也是試過了才知道。水田裡草根糾結，花三次錢去打草根，協同主持人水環系副教授李柏青親自多次場勘，出車載貨搞得都是泥巴。光是拉球網就花了很多心力，因為網架即便花錢都沒有人要來處理。計畫助理(經理)陳威志還因為擔心球會跑到馬路上，燒腦到焦慮，「沒辦法！我們沒辦過這類的活動。」當9月底一切都準備就定，秋天的季風帶來了軒嵐諾颱風，所有努力也瞬間告吹。

之後經過奔走，地方咖啡店「二號倉庫」持續推動，加上三芝農會、區公所的加入，才重新燃起希望，促成了這場「茭白筍排球賽」。至於成效如何？「二倉江店長說明年可以再辦。」地方人士一句話，為一切努力打了及格的分數。

「他們願意，我們就去做擾動，」牛涵錚說：「總算起了個頭，做完這一Run再作調整。」

從餐桌出發，關心產業與土地

「我小孩就是跟著USR長大，跟著採玉米、採洛神花，到水田旁，媽媽還在猶豫，小孩鞋子一脫就下去了。」牛涵錚的計畫從「傳遞食物所承載的故事與文化、人與自然的關連。」做起，邊籌辦計畫活動順手帶著孩子，小孩從3歲就開始參與永續活動，是不折不扣的關係人口。

除了農田排球，這學期也辦了一系列的「北海岸飲食文化」微學分，帶著學生到校內的QP咖啡館，邀請在地青農、品牌達人從飲食文化、甜點、品茗，走「美學經濟」路線，把學生和地方創生拉在一起。

地方創生即使好多人在做，現實面有各式的問題角力與困難，枱面下有眉眉角角，很多協調工作，沒辦法處理的地方。即使能「讓上一代有情結的青農們聯手合作，」扮演好平台的角色，剩下也還有硬體的部分無法解決。小農相關產品，面對現在的「美學經濟」，現實的消費者偏好、觀點等問題，也讓許多計畫因銀彈短缺而談不攏。

在地活動磨了好幾年，但後續接手辦理活動的學生們，和地方的接觸過程始終充滿挑戰。小農一般忙務田務，找不到人、講不到重點是正常的。學生未出社會、小農專注於田務，雙方完全不同頻寛，對學生來說，最嚴重的可能是溝通：「小農說的話似乎要用另一星系的語言。」關係人口的主體是『人』，必需讓學生自己試著去感受、接觸，牛老師只能鼓勵他們：「別擔心！再去！」告訴他們「實務上你要和別人合作，就需要不斷跟人家溝通、再溝通。」而整個過程是很好的實務學習。

「個案離真實還有一大段距離。」她告訴學生，課程上的理論架構排列得很漂亮、很整齊，「但你跟人家溝通、談合作，是沒辦法依理論上的第一點、第二點...等來處理，而是將所學融合貫通，在應用時才能神來一筆的應對。」所以，她說：「場域就是同學最好的社會實驗室」，大淡水區的食農教育推動，學生從產地到餐桌，再到在地創生的路，還等著去開拓。

學生的情感粘著 看的是未來

就像泥巴田裡打排球，「細節是要踩下去，才會知道。」牛涵錚說在地的很多東西不容易往下做，最主要的是老師和地方生產者的互信尚未建立，最糟的狀況就是計畫結束就都結束了。

「問題在於學者熟知理論，理論很完美，但要實際去做的時候，便要把鞋子脫了，下去踩泥巴。」她感觸良深：「你要踩下去，才知道這泥巴是軟的是硬的，才能真切的評估該要怎麼做。」

她說小農這塊領域，重的是情感，「鞋子脫了，才能得到他們的認同，」不過，就算老師們都已經踩到泥巴了，仍可能沒有辦法獲得生產者的信賴。因為對他們來說，「小農拼的是身家與生計」，對於「現在階段看不到的東西（指的是抽象的願景）」，他們沒有信心。實事上，「對於經營這件事，沒有全然投入，是不會有切身之痛。」

「教育不就是這樣嗎？」「十年樹本、百年樹人」我們要培育的是，學生對地方產生「情感認同與黏著」。帶學生親近土地，他們對這塊土地有情感，等有經濟能力或這個地方需要時，他們就有回來的可能。但現實的是，這些成果在現階段都看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她了然於胸，就是她的計畫最終目標：「培育大淡水地區緊密的關係人口」。牛涵錚說：「我們看的是未來。」

師生一起上一堂農夫教的社會學

USR在農情食課3年辦了200場活動，編制只有兩位助理，其他是工讀生和義工，他們一起做的事就是去聆聽地方的聲音，上一堂農夫教的社會學。

USR助理陳威志：我們在意的是小農

「我們這次去做這個排球賽，最主要不是要讓人家來玩，最主要是要讓小農知道，他們也可以做，辦活動沒那麼難。」人稱小夏的USR助理陳威志一語道破團隊的用心。

辦了水田排球，富邦人壽富康通訊處贊助契作，學生來幫忙「富康米」做包裝。球賽那天，紅樹林電視台來採訪，區長、立委都來致詞，參加茭白筍節的人潮也來了。「我們在意的是小農」，小夏說：「講白了，農夫覺得我們走進田裡是『呷飽太閒』，但是不辦活動就更沒有未來。」團隊希望的是明年年輕小農可以接手，「第一次很難，接下來就簡單了。」

為什麼要在水田打排球？「只能是水田」，小夏解釋，因為茭白筍和水稻是三芝經濟作物中總金額最高的。他認為能夠帶動改變的，應該在這些主體上，這才算得上是地方創生，而不是「文創活動」。

有滿腹的夢想、地方創生的遠景，不過，他一再的強調：「千萬不要以為我們來『幫忙』的。」他只以「擾動」來稱呼這樣的活動，因為「是我們去請教農人。」讓農夫來教我們社會學。

護理師胡雅婷：最難的是把人集合起來

義務參與活動的護理師胡雅婷感嘆說：「最難的是把人集合起來。」

排球賽用的球網架是工作人員砍下農田旁的竹子插到田裡的，2張報廢的網子和6個壞掉的排球是跟體育處要來的，體育處還找了工讀生幫忙修補。

如此克難的裝備，可想而知掛好的網子是垂著的，「正常打起來會掛網的，但農田排球打了都過去了。」邊界線、安全線、出界線都全省了，「打球的時候有人喊：『out ball』的時候，全場沒人理他。」陳威志描述了大家的成果：「因為我們打的是HAPPY排球。」

研究生彭賢炘：參與過程看到改變

一邊協助辦活動，一邊作研究的管科所碩士班學生彭賢炘，畢業論文題目為《學生與居民共創價值》。曾經為USR活動探路而參加二林水田排球賽，之後和同行的朋友聊起那次的經驗都很愉快，覺得是一生難忘的瘋狂回憶：「嚐過撲下去還會吃到泥巴的那種滋味……原來我可以不在乎自己那麼髒。」

當初因為接觸了老師的計劃，老師講到「地方創生」這個名詞，發現「關係人口」這個部分很有意思。關係人口，日本開始發展的概念，研究人因工作關係，與居住的地方產生情感連結，「我就想要研究學生唸大學呆了四年，他會不會成為那個地方的關係人口？」後來他再加入「居民」的變數，產生了他的論文架構。

作為一個研究者，也是活動辦理者，他看到有些同學會一再的參加他們舉辦小農的活動，希望透過這些，更深入去了解這個地方。「一開始他們可能不想『弄髒』，但愈來愈深入的參與割稻、採茭白筍之後，從他們身上看到他們一步一步願意去挑戰自己。」

他的論文研究中有一個變數「公共服務動機」，參考國外文獻，從小參與而有「公共服務動機」，會更願意為地方產生一些貢獻。他的論文假設與文獻相符：學生的公共服務動機會影響到他對於這個地方的認同，間接的影響他的參與社區活動，與居民產生共創價值，而自發性的服務與貢獻。

他也發現，原本只是來讀書，四年之後就要離開的自己也改變了。「淡江的學生很可惜，大多放著淡水河的美景，不懂得欣賞。」參加了USR活動之後，覺得自己將來有機會會投入這塊土地的相關工作，也想過將來可以住在淡水。

來自地方的聲音 江玉誠：明年還要再辦

促成這次農田排球的主辦單位三芝「二號倉庫」經營者江玉誠，本身是青年返鄉創業典範。20年前在捷運公司上班，因為厭倦輪班、每天往返三芝與台北的日子，所以回鄉在離家5分鐘的三芝農會當上班族，又因為機緣，租下農會委外倉庫開始經營咖啡館。他在三芝結合芝青工作室與藝術家和青農們，在自己的土地上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茭白筍一直搬一直賣」40元一束，青農賣了200多包賣光，也有人幫忙作導覽介紹，不少路過的車子停下來，下了車也想要現場報名打球。活動前後4小時，參賽球員有32位，遊客來了近兩百人。江玉誠說明年還要再辦。

「試試看，讓一些活水進來。」看到未曾辦過的新活動帶起人潮，青農朋友們躍躍欲試。

學生來參加排球賽，熱鬧吸引人潮，小農巿集販售農產品、體驗區採茭白筍，結合了體育、食農、農產，也縮短消費里程，這些是可見的成效。而透過親身體驗，遊客看到「原來三芝茭白筍是長在水裡的」，吃起來和別的地方不一樣，了解農民採收很辛苦，所以將來在巿場看到，就算貴一點，也會支持小農，覺得值得。江玉誠看到活動的另一個層面：「換個方式，也創造了不同的消費模式。」